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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池寒冰,冰上一轮圆月。
这人影忽然间就已出现,忽然间就已到了水阁的窗户外。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姿势美妙。他的人也长得很好看,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只不过在月光下看来脸色显得有点发青。
林样熊交游广阔,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差不多全都认得。
这个人他当然也认得,田一飞当然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轻功之高,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人影一现,林样熊就已推杯而起,大笑道:“迟到的罚三杯,你……,他的笑声忽然停顿,就像是忽然被人一刀割断了咽喉。圆月在天,月光正照在田一飞脸上。他的头发下、额角正中,忽然出现了,一点鲜红的血珠。血珠刚沁出,忽然又变成了一条线。鲜红的血线,从他的额角、眉心、鼻粱、人中、嘴唇、下巴,一路往下,没入衣服。本来很细的一条线,忽然变粗,越来越粗,越来越粗……田一飞的头颅忽然从刚才那一点血珠出现的地方裂开了。接着,他的身子也在慢慢地从中间分裂,左边一半往左边倒,右边一半往右边倒,鲜血忽然从中间飞溅而出。刚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已活生生裂成了两半!没有人动,没有人开口,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眨眼间冷汗就已湿透衣服。在座的虽然都是江湖中的大名人、大行家,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这种事。站在旁边伺候他们的丫鬟家丁,有一半己晕了过去,另一半裤裆已湿透。水阁里忽然充满恶臭,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感觉得到。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开山忽然一把抓起了酒壶,将满满一壶陈绍佳酿都倒下肚子之后,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快的刀!”
林祥熊道:“刀?哪里有刀?”
孟开山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又长叹一声,道:“我已有四十年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刀了!”
南宫华树忽然道:“这么快的刀,我只听先父当年曾经说起过,却从未见过。”
孟开山道,“我活了八十六岁,也只不过见过一次。”
他赤红的脸已发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已加深,眼睛里已露出恐惧之色。
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亲眼看见的一件事。
“大力斧王”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会觉得心寒胆战、毛骨悚然。
“那时我年纪还不大,还时常在江湖中走动,有一天我经过保定府的长桥……”
那时也是这种严寒天气,桥上满布冰霜,行路的人很少。
他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前面狂奔而来,就好像后面有厉鬼在追赶一样。
“我认得那个人。”他说。
“那个人也是江湖中一位成名的豪侠,武功极高,而且人称‘铁胆”。”“所以我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会怕得这么厉害,后面有谁在追他?”“我正想问的时候,后面已经有个人追上来,刀光一闪,从我那朋友头顶劈下。”“我那朋友并没有被砍倒,还是在拼命住前逃。”“那道长桥长达数百丈。”“我那朋友一直奔到桥头,一个人才忽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听他说完了这件惊心动魄的往事后,大家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林样熊也一连喝了几杯酒才能开口:“世上真有这么快的刀?”
孟开山道:“那件事是我亲眼看见的,虽然已过了四十多年,可是直到现在,我只要一闭起眼睛,我那朋友就好像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活生生地裂开了两半。”
他黯然道:“想不到事隔四十年,那日的情况居然又重现了。”
林祥熊道:“杀死你朋友的那个人是谁?”
孟开山道:“我没有看见,我只看见刀光一闪,那个人就已不见。”
孙伏虎道:“你那朋友是谁?”
孟开山道,“我只认得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个血性男儿,直心直肠,从不说谎。
他说谎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现在大家都已看出他说的不是真活,杀人的人是谁他当然是知道的,他朋友的名字他更不会不知道。
可是他不敢说出来。
四十年前的住事他为什么至今都下敢说出来?
他为什么也像他的那个朋友一样,也怕得这么厉害!
这些问题当然没有人再问他,但却有人换了种方式问:“你想田一飞和你那个朋友,会不会死在同一个人的刀下?”
孟开山还是没有回答。
他已经闭紧了嘴,好像已决心不再开口。
孙伏虎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那都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四十年前的英雄,能活到今天的还有几人?”
林样熊道:“孟老爷子岂非还在?”
孟开山既然还活着,杀了他朋友的那个人当然也可能还没有死。
这个人究竟是准?
大家都希望孟开山能说出来,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希望他再开口。
可是他们听到的,却是另外一个说话的声音,声音清脆甜美,就像是个小女孩,说:“盂开山,你替我倒杯酒来。”
盂开山今年已八十六岁,从十七岁的时候就已闯荡江湖,掌中一柄六十二斤重的宣花大斧,很少遇到敌手。
“斧”大笨重,招式的变化难免有欠灵活,江湖中用斧的人并不多。
可是一个人如果能被人尊为“斧王”,还是很不简单。
近数十年来大概已经只有别人替他倒酒,能让他倒酒的人活着的恐怕已不多。
现在居然有人叫他倒酒,要他倒酒的人,居然是个小女孩。
林祥熊就站在孟开山对面,孟开山的表情,他看得最清楚。
他忽然发现孟开山的脸色变了,本来赤红的脸,忽然变得像是外面那一池寒冰,完全世有一点血色,一双眼睛里也忽然充满恐惧。
这小女孩要他倒酒,他居然没有发怒。
他居然在害怕。
林佯熊忍不住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的却是个老太婆。
水阁里根本就没有小女孩,只有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老人婆,站在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老头子旁边。
两个人都穿着身青灰色的粗布衣服,站在那里,比别人坐着也高不了多少,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刚从乡下来的老夫妻,完全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水阁中这么多人,人人都是江湖中的大行家,竟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等到老太婆开口,大家又吃了一惊。
她看起来比孟开山更老,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像是个小女孩。
刚才叫孟开山倒酒的就是她,现在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孟开山已经在倒酒——先把一个酒杯擦得干干净净,倒了一杯酒,用两只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达老太婆面前。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多年不见,你也老了。”
孟开山道:“是。”
老太婆道:“据说一个人老了之后,就会渐渐变得多嘴。”
孟开山手已经在发抖,抖得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
老太婆道:“据说一个人若是已经变得多嘴起来,距离死期就不远了。”
孟开山道:“我什么都没有说,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老太婆道:“就算你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这里的人现在想必都已猜出,我们就是你四十年前在保定城外遇见的人。”
她又叹了口气:“这地方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如果他们猜到这一点,当然就会想到那姓田的小伙子也是死在我们刀下的。”
她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没有一个笨蛋,的确都已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大家却还是很难相信,这么样两个干瘪瘦小的老人,竟能使出那么快的刀。
孟开山的表情却又让他们不能不信。
他实在太害怕,怕得整个人都已软瘫,手里的酒杯早已空了,杯中的酒全部溅在身上。
老太婆忽然问道:“今年你是不是已经有八十多岁?”
孟开山牙齿打战,总算勉强说出了一个字:“是。”
老太婆道:“你能活到八十多岁,死了也不算太冤,你又何必要把别人全部害死?”
孟开山道:“我……我没有。”
老太婆道:“你明明知道,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了,你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她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把这一屋子人都看成了废物,如果她想要这些人的命,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钟展忽然冷笑,道:“疯子!”
他一向很少开口,能够用两个字说出来的恬,他绝不会用三个字。
老太婆道:“你是说这里有个疯子?”
钟展道:“嗯。”
老太婆道:“谁是疯子?”
钟展道:“你!”
红梅忽然也大笑,道:“你说得对极了!这老太婆若是没有疯,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孙伏虎忽然用力一拍桌子,道:“对!”
林祥熊也大笑,道:“她要让我们全部死在这里,她以为我们是什么人?”
墨竹冷冷道:“她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人?”
南宫华树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该这么说的。”
墨竹道:“为什么?”
南宫华树道:“以各位的身份地位,何必跟一个疯老太婆一般见识。”
这几个人你一句我一旬,也完全没有把这对夫妻看在眼里。
奇怪的是,这老太婆居然没有生气,孟开山反而有了喜色。
——只有不认得这对夫妻的人,才敢对他们如此无礼。
——既然大家都没有认出他们,所以大家都有了生路。
老太婆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们家老头子常说,一个人知道的事越少,活得就越长。他说的话好像总是很有道理。”
那老头子根本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也许只是因为他要说的话都已被他老婆说出来了。
老太婆道:“你们既然都不认得我,我也懒得冉跟你们啰嗦。”
柳若松忽然笑了笑,道:“两位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坐下来喝杯水酒。”
老太婆冷笑道:“这种地方也配我老人家坐下来喝酒?”
柳若松道:“这地方既然不配让两位坐下来喝酒,两位为什么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