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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欠身笑了笑,道:“托福!”
钱老实叹了口气,满脸激动之情,道:“相公,不瞒您说,这六七年来,小老儿可一直没能安过心,一直愁着不知相公家住何处,没法儿报恩……”
书生笑道:“钱财是身外物,区区几片金叶,谈得上什么恩?钱老板要报恩,我昔年病中多蒙照顾,这恩又如何报?”
钱老实一整脸色,双手连摇。“相公,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带病住店,小店端汤奉茶,煎药跑腿,乃是份内事,您越这么说,小老儿可就越感不安了。”
“彼此!”书生笑道:“咱们都别把当年事挂在口边,成不?”
钱老实搓了搓手,咧嘴张口笑了,那是感激,遂又改变了话题:“相公这六七年来,都在哪儿?”
书生道:“我这个人生性好动,在家闲不住,到处乱逛。”
钱老实说:“六七年工夫,相公定然走了不少地方吧?”
书生道:“不多,每到一个地方,我总会住一个时期,这六七年工夫,住的时候比走的时候多得多。”
钱老实笑了笑,刚要张口。
书生已然又道:“六七年来,东逛西逛,把什么事儿都忘了,半个月前,我才突然想起我当年寄存在钱老板这儿的那件东西……”
钱老实猛然站起,一揖至地,满脸惶恐、歉疚、羞惭,望了望书生,嗫嚅说道:“相公,小老儿该死,该死……”
书生神色泰然,道:“怎么,莫非那件东西丢了?”
钱老实一张老脸胀得通红,低下头,半天没开口。
书生眉梢微挑,道:“钱老板,你是主,我是客,天大的事请坐下来谈。”
钱老实连连搓手,犹豫未坐。
书生道:“钱老板,你要这样,我怎好坐着?”
钱老实只得坐下,但如坐针毡,至为不安。
书生举目深注,又道:“钱老板,我不会在意,丢了就算了……”
“相公!”钱老实抬头说道:“那件东西,不是丢了……”
又住口不言。
书生讶然说道:“那是怎么回事?”
钱老实一整脸色,道:“相公,这总不能不说,小老儿说了之后,您看要怎么办,小老儿随您了,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顿了顿话锋,接道:“话,该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有位出家人投宿小店,她无意中看见了相公寄存的那方石砚,视为珍宝,惊问来处……”
书生插口说道:“钱老板告诉她了?‘”
钱老实点头说道:“小老儿不得不说,只因为她不惜重资,要购买此砚。”
书生淡淡笑道:“这出家人很识货,钱老板卖了?”
钱老实头摇得像货郎鼓,胀红了脸,急道:“小老儿不是那种贪财人,何况东西是相公所寄存。”
书生微微点头,道:“那么是——”
钱老实说道:“她听小老儿说明来处,并坚拒出售后,也就作罢。当晚就在小店住宿,岂料第二天她竟不告而别,房里留了字,另外还留下一件东西。留字说,石砚是她故人之物,为不愿落入外人之手,她还是取去了,以物易物,她留下这件东西作为抵偿,小老儿吃惊之下,赶回自己房中检视,相公所寄存的那方石砚果然不见了……”
“故人之物”,好藉口!
不过,还留下东西作为抵偿,这出家人还算不错。
书生点头笑说道:“我明白了,钱老板,这不能怪你,是那万石砚该丢,能落入识货雅人手中,也称得上物得其主了……”
望了钱老板一眼,接道:“那出家人留下了什么做抵偿?”
钱老实道:“容小老儿取来。”
站起走出柜台,直奔后院。
须臾,急步奔回,双手捧定一物,恭恭敬敬递向书生,那是一方雪白玉佩,上镌一风翱翔,毫无暇疵。
行家一看便知这方玉佩价值连城。
以一方价值连城的玉佩,易一方顽石所造石砚。
乍听起来,这出家人糊涂、愚昧、傻得可以。
由此,也足见这出家人是个雅人。
书生只一入目玉佩,立刻神情震动,变色而起,出手如电,一把接过玉佩,有点像抢,急声道:“钱老板,那留话字条呢?”
钱老实看书生那模样、神情,心里吓了一大跳,道:“怎么,相公,有用么?
小老儿当时一气给撕了。”
这倒干脆!
书生“哦”了一声,默默不语。
但旋即就说道:“钱老板,那出家人是增,是道?”
钱老实道:“是个年轻道姑。”
她怎会怀有爱妻贴身之物?
玉佩上镌一风翱翔,那正是爱妻“天香玉凤”表记。
书生想了想,向着钱老实一笑说道:“一方石砚换一方玉佩,我得已偿失,也很划得来,算了,钱老板,这件事不必再提了,有空房间么?”
他不是不住店的么?
本以为闯了大祸,没想到人家毫没在意,钱老实放下心中一块石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忙说道:“有,有……”
突然想起一事,瞪着一双老眼,感然接道:“相公不是说不住……”
书生微笑道:“本来没打算投宿,可是我现在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再好不过。
钱老实扭过头去吩咐伙计,收拾那间唯一上房。
书生却含笑站起,表示要出去走走。
钱老实忙说,要出去吃过晚饭再说,款待谈不上,一壶酒几样菜、便饭,阔别六七年,席上正好谈谈别后。
书生只婉辞推说有事情待办,真要叨扰,晚上回来以后再说,说着,人已经出了柜台,走出了门。
钱老实拦他不住,只好由他。
六七年前既来过,这地方就不会有地疏之感。
虽然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但小镇偏僻,一切都没多大改变。
书生一出“钱记老店”,便顺着南街一直往前走去。
南街尽头,拐个弯儿,是一条比南街要热闹些的街。
这条街,小镇上的人,管它叫“车马路”。
顾名思义,有车有马,无非是车水马龙,倒的确是车有马,算起来,还真不少,瞧!
整数——一辆。
而且,马还非马,是骡。
不,有马,马拴在一家酒肆门口,但那是装配齐全的坐骑,不是套车拉车的马,看上去,还颇为神骏。
马,三匹,是清一色的蒙古种。
酒肆,酒帘儿高挂,迎风招展。
像这样的酒肆,这条“车马路”上有好几家。
过往的客商在旅途上饱尝风霜,长途劳顿,路过此地,谁能够视若无睹、无动于衷、过门而不入?
这就是“车马路”为什么要比南街热闹所在。
“车马路”指西南出镇。
镇西南,举目可见青山一脉,那是“终南”。
书生本来意不在酒,可是这家酒肆门口挂着的那三匹不凡的健骑,却引得他注目,引得他动了心。
临时改了主意,进了酒肆。
这一改变主意,却让他无意中听到了个惊人消息。
嵩山少林古刹,日前发生了一桩事,这桩事,骇人听闻,传开去,能使武林人人心惊,个个胆颤,难以置信!
少林派外弛内张,已陷入了极端惊恐不安。
事,很简单。
少林镇守山门的两尊巨大石狮子,不知为何,被人以内家掌力震碎,碎得成了两堆石粉。
想想,内情绝不单纯。
除“古家堡”不算,少林数百年来,一直领袖字内,执武林之牛耳,外人虽说少林、武当共为武林中泰山北斗,但武当也和其他门派一般地共尊少林。
那倒非自弱声名,实际上自知声威、武学两不如人。
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闯少林,捋虎须?
这个祸,闯得不小。
少林镇守山门的两尊石狮子,自开派至今,已数百年,在风吹雨打日曝之下,一直是完好无损。
其坚不下钢铁,谁能以掌力将其击碎,而且碎成石粉?
谁具这高身手,使高手如云的少林当时茫然无觉?
除字内有数几位人物外,别人无此功力。
但这有数的几位人物,均是当世奇侠,跟少林立两代掌教交情都不错,这几位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那么,此人是谁?
不管是谁,这总是件震撼人心的事儿。
少林包括掌教在内的几位高僧,俱皆认为这是少林劫运将至的前兆。
山雨欲来风满楼,于是,这圣洁清净怫门,自此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这消息,透露自座上三名酒客。
这三名酒客,都是神情剽悍的黑衣大汉。
他们三个,据席狂嚼豪饮,卷袖袒胸,口沫横飞,旁若无人。
这件惊人的事说完了,桌上亦已杯盘狼藉,壶底朝天。
酒足饭饱,意阑尽兴,抹抹嘴,站起来出门。还好,留下了酒资,没有白吃。
其实,瞧他们那凶神模样,不给钱也没人敢要;敢要,那除非是寿星公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他们三个一走,书生也站了起来。
兰名黑衣大汉刚牵过马,要走。
书生已跟出了门,扬声笑道:“三位慢走,请借一步说话。”
话落,顺着“车马路”径自往西走去。
三名黑衣大汉闻言愕然,其中一名答话说道:“喂,朋友,有什么话这儿说,我兄弟还要赶路呢。”
书生回身笑道:“大街上耳目众杂,我有机密大事奉告。”
三名黑衣大汉互望一眼,发话那名,冷笑一挥手,率同翻身上马,一齐跟着书生背后缓缓驰去。
由“车马路”西端,直出小镇。
镇外,是一片荒郊,一望无垠,远处连山。
书生离镇百丈,驻步回身。
三名黑衣大汉目也控缰驻马,但却未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