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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夕不由忍着笑道:“不过按常理论之,还是不食为妥……”
老人苦笑着点了点头,顺手由枕边抽出一本李梦阳诗集打开来看看,面上神情失望已极。
申屠雷对着照夕挤了一下鼻子,二人都忍着想笑,照夕心中暗暗想道:
“人老了,有很多地方,确是和孩子很类似的,这位申屠老先生,不正是如此么?”
老人西瓜没有到口,似乎一切兴趣都失去了,照夕谈了片刻,遂起身告辞。老人又嘱咐他回家问候他父亲好,照夕就同申屠雷一并走出,行了四五步,忽然想起,帽子还忘在房内,不由对申屠雷道:“我帽子竟还忘在房内,你代我去拿一下吧!”
申屠雷忙转身往回走,当他手方揭开门帘时,却意外的发现,那位老叔父,正以一副狼吞虎咽的姿势,在啃食着手中的一块西瓜。申屠雷的突然介入,倒令老人一时为之木然,他红着脸把西瓜猛然掩向背后,讷讷道:“什……么事?”
申屠雷真是气笑不得,当时走到床前,伸出手叹了一声道:“拿出来吧!我都看见了!”
老人怔了一会儿,才把西瓜拿出来,往申屠雷手上重重一放,一面嘻嘻笑道:“只吃了一点点……唉!你这孩子……”
申屠雷见一块西瓜,已去了一大半,只得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老人家这么不听话?怎么行呢?”
说着拿起了照夕的帽子,把那剩下的半盘子西瓜,也一并端了出去。
心中想着却是好笑,照夕见他笑着走出来不由问道:“什么事呀?”
申屠雷摇了摇头,走出了十几步才悄悄对照夕道:“老爷子在偷吃西瓜,被我看见了……”
照夕也不由笑了,二人走向前厅,照夕遂问申屠雷道:“考试日子可近了,你功课都准备得如何了?”
申屠雷笑道:“我与大哥所想完全相同,读书乃在自乐,志又不在功名,又谈得上什么准备?”
照夕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可是既入考场,总要榜上有名才是,否则岂不失笑于人?”
申屠雷笑了笑道:“我可没想到这许多……只是……”
他皱了一下眉,道:“那位丁尚兄弟,来京已有一月,如何一直没有见到他?大哥可知他下落么?”
照夕听到他提到了丁裳,不由心中一动,本想把雪勤所说之事道出,可是转念一想,如果道出,申屠雷少不得又要问上一大堆。自己对于这件事,实在是不愿再多说了,想着摇了摇头道:“我也一直没有见到过他,不知他还在北京不?”
申屠雷淡淡一笑道:“我看这位丁兄弟,想是因为岁数还小,仍脱不了孩子气,他一个人行走江湖,我还真有些替他担心呢!”
照夕忍不住笑了笑,他心中暗想,申屠雷倒是特别挂念着丁裳,一旦他知道,那丁尚是个姑娘化身,恐怕就不好意思了,我不如将错就错,也不去说破他,看他们往后如何发展就是了。
这么想着,也不去说破,当时随着申屠雷,进到他书房之内,二人谈论了一些经文诗句,按前几年的试题,作了一篇文章,互相着观摩、批评,都觉对方文阐情文并茂,各有独见之处。
盖当时八股取士,下笔为文着重音韵对称,字字均须推敲,今日观之似太古板,弊在限定文思,可是并无深实国学根底,于诗词深有研究,决不易为之,一篇好的八股文章,即令读之,犹令人赞赏有加,感人至深。
二人在书房之内诗文相会,不觉日落西山,照夕在他书斋内共用了晚饭,又在院中凉亭闲话了一番,直到月上中天,这才告辞回家。
他这里单人独骑,踏着如银的月色,不一刻已抵家门,把马交到了马房,方自往自己书房行去,却见迎面思云兴冲冲地跑来,笑道:“少爷才回来呀!人家等你半天了!”
照夕不由一怔道:“哪个人家?”
思云脸红了一下,又笑道:“是少爷的朋友嘛!”
照夕忙问道:“在哪里?”
思云回手一指道:“在少爷书房里呢!是个小相公……”
照夕不由心中甚异,遂怪道:“你为什么不请他到客厅里去坐呢?让人家在书房里多没礼貌?”
思云晃了一下手道:“哎呀!你听我说呀!我怎么没请?可是这位相公像个姑娘一样的,动不动就脸红,他说不去客厅,要到书房,我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照夕心中一动,暗忖道:“这是谁呢?莫非是丁裳来了么?”
想着不由足下加快,直向自己书房行去。才走了几步,却见念雪正笑眯眯地端着一个盖碗茶杯,也正往书房而去,不由唤住她道:“你是给我那朋友送茶吗?”
念雪睁着大眼睛笑道:“可不是,问他什么都不要,是我自作主张,沏杯茶给他送去……”
照夕心中已猜知了八九,遂含笑道:“我这朋友有多大了?什么样子?”
思云却在一旁道:“大概十八九岁……瘦瘦高高的,两个眼睛挺大挺亮,不大爱说话。”
照夕心中暗道果然是她,想不到今天正说她,她却来了,当时微微一笑,从念雪手中所茶杯接过道:“这是我一个小兄弟,他还是首次出门,很怕羞,来,我自己把茶送去吧,你们下去好了。”
思云、念雪各自点头笑着回身自去,照夕接过了茶杯,想了想,见书房内似微微燃着灯光,暗想道:“她一个在里面弄什么鬼?我不如轻轻进去看看吓她一下好玩!”
想着遂放轻了脚步,轻轻走向了书房,见房门轻轻掩着,遂自侧身而入,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待入内之后,果见书桌上趴着一个少年儒生,细一打量,却正是分别月余未见的丁裳!
只见她身着官纱人字纹长衫,外罩天青小团花马褂,间上戴着一顶中镶孩儿红宝石结子的黑缎便帽。那条改梳成的男人发辫,却是又粗又长,又黑又亮,居然在发辫梢还加系了一个翡翠的小虎,衬上她那月亮也似的圆脸,微垂着长眉,松针似的长长捷毛,确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佳公子!
想是因久候照夕不归,此刻竟自伏在案上睡着了,案上列着一盏高脚灯台,分点着三支长蜡,已燃了一半,蜡泪在烛盏上堆了厚厚的一层。
桌上还散着一本书,想她是先看书,后来看疲了不觉地睡着了。
照夕轻轻走到她身后,把茶杯放下,低头又看了看她,却见她左手半握着一个纸团,似松又握,案上青砚内墨迹未干,像是她也曾写过字来。
照夕不由好奇,轻轻把那纸团,从她手心里拿了过来。丁裳微微哼了一声,动了动身子,又睡着了,照夕含着笑后退了一步,慢慢把那纸团打开,就着灯光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道:
“夕哥:久候不归,也不知你上哪去了?我都想睡了……我因此间事了,不日就要回山复命,走前特来一见,不想……”
写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字迹也潦草得很,首句称呼原是“照夕兄”三字,却被涂去,改为“夕哥”,其它字句也是大黑圈小黑圈涂得一塌糊涂,想是自觉不雅,所以写了一半就揉了。
照夕看到这里,心中十分感动,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暗声:“原来她是向我告别来了。”
想着伸手想把她拍醒,不想手已伸出,却又缩了回来,暗想:“她睡得如此熟,我又何必叫醒她,不如任她睡醒了再说吧!”
想着非但不叫她,却另取了自己一件披风,轻轻与她盖上,自己却在一边怔怔地对着灯坐着,脑子里这一时不由想得很多。想到丁裳她一个小小女孩居然也敢远走风尘;而且一路之上,对自己诸般照顾,你要说她是对自己有情吧,她可是处处透着天真,颇有点侠女那种行侠仗义的味儿;你要说她对自己没情吧?可是一举一动,都对自己关切十分。而且由豫省起至回家为止,这么长的路途,她可是始终也没有离开过自己,一路上赠金疗伤,要不是她,自己这条命是否能保持到今日,真是很难说,她又为什么对我如此呢?
这么想着,愈发觉得她给自己的太多了;而自己对她,却似乎太冷漠了。
照夕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愧疚,不由长叹了一声,目光重新又转到了丁裳身上。
只见她两道秀眉,微微弯向两边,那双闭着的大眸子,就像是微合着的两朵百合花,高尖的鼻梁,象征着这女孩是如何的任性,那弧形略弯的嘴角,却又说明了,她只不过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就以这沿途各项经历来说,赠金、买马、夜访、出入贼穴……各项事实看来,这些又岂能是她一个天真的少女所能独为胜任的。然而事实证明,确都是她一手而为的,照夕这么想着,心中不觉对她有了一番新的估价!
他又想到,丁裳来京已有月余,平日却不见她来访,直到好要走了,才来看自己,这么看起来,她确又是一个庄重明理的女孩子。即使她有一份浓蜜也似的感情,却能紧紧地压制在心里,而表面仍极从容,比之自己,终日忧忧形诸言行却又理智得多了!
由于心中对于丁裳的观感,又改了许多,在以往他一直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虽然发现她诸多可爱之处,只是这些可爱之处,只是这些可爱之处,一旦和“幼稚”或是“女孩子”发生了连带关系之后,他就不会为成人所重视了。因此丁裳在照夕的心中,一直只是一份“小妹”的感情。虽然她的天真活泼曾带给了照夕往昔日子里无限的乐趣,可是严格说起来,那种感情,在照夕单方面来说,确是和兄妹之情,没太大分别的。
今夜,也就是此一刻,他竟会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倒令他显得心情有些不安了。
因为漠视忽略第三者,善意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感情,正如拒绝对方的感情是一样残酷和无情的。
酣睡中的丁裳,她那丰腴的躯体,修长的身材,虽是在熟睡之中,仍自散发着少女青春独具的成熟的气息。
“这些,你能说她还是一个无知幼稚的孩子么?”
照夕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冷颤,他首次感觉到这事情的严重性;而自己竟是一直没有加以深思过,这确是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