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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向探手进兜,带出包烟来,小指轻轻一磕盒底,一支纯白的香艳嗖地从盒中跳了出来,精准地落入嘴中,刚打着火机,眼神儿忽然扫中卫兰,见她一双杏眼睁得溜圆,直直盯了过来。薛向这才想起此地何处,又记起这位似是最反感烟民,那日常委会,自己给一众男常委上烟,这位就独自倚在窗口避烟,现下是在人家闺房,岂不是更得避讳十分。
噗嗤一下,薛向吹灭了火机,讪讪把嘴中的香烟回收,忽地,卫兰道:“没事儿,你抽吧,我这儿没那么多穷讲究,只是看你薛县长年纪不大,烟抽得可真叫一个麻利,奉劝一句,吸烟有害健康。”说话儿,竟起身翻出一个小瓷盘,递上了茶几,意思很明显,是个薛向作烟灰缸之用。
薛向摆手道:“不抽了,你这儿可是清幽雅室,莫叫我这浊烟给污染了。”
卫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唧,叫你抽你就抽,只是别忘了说说你薛大县长,应对萧山县财政危机的奇谋良方。”
卫兰二次相询,显是念念不忘这破局之法,如此,便叫薛向无法再搪塞、转移,只得直面,“卫部长过奖了,我这会儿哪有什么奇谋良方,混一天是一天呗,好在这火还未烧着眉毛,我这人一向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操那多心做甚。”
薛向话罢,卫兰轻轻一拍茶几,指比兰花:“好哇!你这话我要是传到会上,同志们的唾沫能把你淹了,你信不信,你这也太没责任感和事业心了吧,萧山县八十万人民的生计,你可不能当儿戏呀!”
卫兰娥眉倒竖,秀口半开,似乎真被薛向这不咸不淡的话给激怒了。
薛向连连摆手,苦笑道:“您这帽子扣得是不是太大了,我只说暂时没法子,又没说一直没法子,更何况我哪儿敢把萧山县八十万人民不放在心上,至于这责任感和事业心,我这会儿可是满满地。“说话儿,拍拍自己胸脯。
卫兰掩嘴轻笑:“你这儿装着什么我不清楚,有没有法子,我也管不着,得,你不说就不说吧,反正到时候,完不成任务,挨板子的是你,可别指望我这儿在仗义出手了……”
“那是那是,您说这,我才想起来,还没谢您前几回的仗义相帮呢……”
“打住,打住,我那可不是什么仗义相帮,纯粹是就事论事,讲理论理。”
卫兰含笑激辨,似乎极喜欢这种和薛向斗嘴的快乐。
薛向苦笑,不知如何应对,当下,站起身来,便道“告辞”,不待卫兰发言,便迈步门边,打开了房门,谁成想门刚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只弯曲了食指和中指的白皙大手,定睛一看,才认出来人,正是县委副书记郑冲。眼前的郑书记一手提着个用塑料袋扎着花状的竹篮,篮内盛满了水果,另一只手作敲门状,还未触及大门,门便被薛向打开了。
“薛——向,县长!!!”
“郑书记,新年好,我这儿刚给卫部长拜完年,正准备去你们家呢,郑书记也是来给卫书记恭贺新禧的?”
薛向自然听得出郑冲口中的讶异,其实这会儿他同样尴尬非常,宛若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儿,被人揪住了一般,好在身边有个楚朝晖,不然,这会儿他浑身长满了嘴,怕是也说不清楚。
郑冲实在是太惊诧了,一张白脸青、白、红、赤数度转换,忽地,一把推开薛向,奔进门去,瞅见身着睡袍,娇艳如花的卫兰,竟恨恨一跺脚,转身冲出门来,待到门口处,狠狠一瞪薛向,高举手臂,猛然下挥,砰的一声闷响,一篮子果子摔了个四分五裂,接着,便一道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第一百二十一章郑主任
郑功成要留饭,薛向自是一叠声阻拦,边说边拍拍故意隆起的肚皮,示意自个儿已然吃饱。
要说他薛某人今儿个到郑家来,原本就不是为了蹭饭,更不是为了示好郑冲,而是奔着郑功成来的。这位老郑主任的履历,他翻阅过,对这位能在那段岁月叱咤风云,并全身而退的老人,他是打心眼里敬畏。更何况,这位老郑主任的公子和自个儿不对付,是以,他迫切想知道老郑主任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因为,在他眼里,这位老郑主任的份量可是重过小郑书记太多了,毕竟老郑主任数十年纵横萧山,经营县衙,根根角角,藤藤蔓蔓,编织而成的人事网络,不用细想,就知道该有多么庞杂。
这会儿,见郑功成亲热诚恳,薛向心中略略安心,却是并未完全放松下来,因为他知道这种一辈子浮沉环海的老将,心思已然深沉得没了底儿,若是单凭感觉好恶,来揣度人家心思,那绝对能被带进阴沟里。
却说郑功成见薛向恳辞甚切,便不再强求,招来人捧上一杯茶后,便闲话起了家常。老爷子言语甚是温和,言谈之间,也不似寻常人那般,逮着薛向京城人的身份,寻根问底,旁敲侧击地搜问身份,而是把话题扯向文学、哲学思想、军事战争等等。恰好,这些又是薛向的强项,倒是和老爷子聊得极是投机,一番热烈交谈整整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直到另外四位作了半天听众的男子出声告辞。二人在停下嘴来,而薛向也借着这空当,和郑老爷子提出告辞,老爷子挽留几句,便也不再强阻,便放薛向离去。
薛向等人去后,屋内便只剩了郑氏父子。郑冲先前在薛向和老父交谈时,便一直保持着挨郑功成训斥时的躬身姿势,这会儿。身子早已疲乏酸软至极,见薛向等人消失在篱笆门外,长嘘口气。一屁股跌回沙发上,不住搓腰,揉腿。
郑冲的这番行止,自被郑功成看在眼里,但听他道:“就站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虚得厉害,这怎么要的,大丈夫存身立世,最紧要的不是权谋机变,亦不是聪明才智,第一重要的便是身体。主席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何其有道理,你看看薛向,能吃能喝。体魄雄健如牛,大冬天地,也只着了两件衣服,更为难得的是,和我说了两个钟头话,腰板永远挺得笔直。未曾弯过片刻,单凭身体这一点,你就输给人家了。”
郑功成一番话罢,郑冲眉头微皱,张张嘴,却是依旧没有搭腔。
郑功成叹气道:“怎么?你还不服,认为我老头子小题大做?嘿嘿,你别皱眉,咱们就举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司马懿和诸葛亮,这二位,论才华,后者略胜半筹,论权柄,当世时,诸葛远胜司马,可最后的结果如何?司马定鼎天下,开国立朝,前后成就差距何止道里,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怕不是什么魏强蜀弱吧,究其根本,诸葛身死谋灭,万事俱空,司马徐徐图之,终得天下。此种例子,青史所载,何止一二,身体的紧要,你切莫看得小了。”
郑功成话至此处,郑冲终于开腔了:“爸爸,您说的,我都懂,我平常也挺重视身体锻炼的,虽然比不过那小子皮糙肉厚,为祖国奋斗五十年,是绰绰有余的。”
郑冲原本就被郑功成教育得古板规矩,极少说俏皮话,今次,调侃言语,反倒叫郑功成看得亲切,便笑道:“你就嘴硬吧!行了,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今日对薛向甚是冷淡,怎么,你和他之间,难不成还有什么龃龉?莫非是常委会上的屡次争辩缘故,还是因为卫齐名?”
郑冲面皮轻扯,答道:“没什么,只觉这人行止不端,惯走阴邪,不是正派官员的体统。”
“噢,那你具体说说他怎么行止不端,又怎么惯走阴邪了?”郑功成放下刚触及唇边的茶杯,问出声来,这会儿,他真是奇了,因为他自家的这个幼子是何秉性,他实在是太清楚了,那就是性子清冷,惯不说人坏话,可今儿个竟对来萧山县不过半年的薛向有了如此负面的评价,怎么叫他惊异。
郑冲道:“记得我跟您说过关于这位薛县长的种种事迹,您细细想想,难道他不是我说的这种人么,先是诈伤欺毛有财,而后胡乱伸手,插手教育工作,再后来,搅乱全县的财政大计,最后,又乖张施计,搜刮下属单位,如此种种,是正常的革命干部做得出来得么,难道当不得一句行止不端,惯走阴邪么?”
郑功成凝视郑冲良久,忽然呵呵一笑,将茶杯顿上了茶几,笑道:“都说爱者欲其生,恶者欲其死,我向来是信而不见,今始见矣。据我所知,你所说的四件事,在人民群众中反响可是极好,犹记得当初薛向护堤遇害时,医院底下可是来了不少群众,记住,那是自发的,而不是谁组织的。这件事,你没和我讲过,我却是知道了。
如果一个人真的如此可恶,怎会获得这许多人心。当然,我决计不会用什么‘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种话来糊弄你,因为人民往往是看不到所有真相的,不过,人家薛向这种种所为,即便是私心暗藏,也算得上是得道之举了。”
细说来,郑功成讲话,原本不是这种古风十足,只有和郑冲独处时,老爷子才会变换言词,或许也只有和这个自幼扶持的幼子一道,老爷子才能敞开心扉,以本来面目示人。
却说郑功成话音方落,郑冲便接上了茬儿:“爸爸,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您说的好似全县就他薛向一个好人一般,难道您不觉得他所作所为,是极端个人主义么,扰乱了全县大局,这救一人,和救天下,孰轻孰重,您还分辨不出么?”
见郑冲激烈相驳,郑功成不怒反笑:“别说得如何冠冕堂皇,你们那点计量不过是黔驴技穷时的无奈之举,而人家薛向没用那等阴损伎俩,依旧维护住了大局,那才是勇谋俱备,手段高明,怎么到你嘴巴里,却是反了过来。”
郑冲急道:“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维护住了大局,爸爸,县里的情况,您又不是不清楚,单凭他那乖张手段,搜刮来的五十余万,是万万不够的,眼下,县里就剩二十余万,渡过春上怕是都勉强,剩下的大半年更是没谱儿,这也叫维护住了大局?”
郑功成摆手,笑道:“你这不也是臆断,你怎么就断定人家心里没有一盘整棋呢,说不定人家早有了妙法,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冲儿,我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