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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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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西班牙著名作家加尔多斯作品中的人物,是个高利贷者。

②十九世纪西班牙历史学家,鼓吹专制独裁。

③十六世纪西班牙国王。

醉汉沉默了一会儿,踉踉跄跄地走到“红十字商店”门口,将耳朵贴在锁眼上,细细听了听,发出一阵喜剧中常见的嘲笑。

“哈、哈、哈!”他带着鼻音说,“他们在里面打转呢!就在这里面,我听到了,你们这些流氓,别躲躲闪闪的……我听得很清楚,你们在瓜分我的钱财,强盗们,这金币是我的,那银币是蜡烛商的!还我的钱,唐娜·保拉!还我的钱,德·帕斯先生!我说,我的钱是我的,应该还给我!”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将耳朵贴在锁眼上。讲经师轻轻地打开阳台的门,俯身在栏杆上,想看看堂桑托斯。

“他难道听到什么了?这不可能。”

他将脑袋转向黑暗寂静的房内,侧耳细听……对,他是听到了……是钱币碰撞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很模糊。他因为事先已知道,才听出他们在数钱,但在外面是听不到的,绝对不可能……但是,想到刚才醉汉说的一些情况确与事实相符,心里就不痛快,有些吃惊,甚至有些恐惧。

“这些强盗将整个教区的钱都抢夺过来了。这都是我和蜡烛商的……强盗!……讲经师先生,我们好好谈谈吧,你就安安稳稳地讲你的道,把我的钱还给我吧……”

堂桑托斯直起身躯,又在绿色帽子上拍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往后退了一步,大叫道:

“不使用暴力……让法律来说话。我要代表法律,打烂这扇门!”

“堂桑托斯先生,回去睡觉吧!”返回来的巡夜人说,“我不能允许您这么胡闹下去……”

“贝贝先生,您打开这扇门,推倒它。您是法律的代表……在那里面他们在数我的钱。”

“得了。得了,堂桑托斯,别说胡话了。”巡夜人挽住他的一条胳膊,打算将他拉走。

“就因为我穷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巴里纳加有气无力地说。

他让巡夜人拉走了。

站在阳台暗处的讲经师目送他们俩走远。他屏住气,忘记了整个世界,心里只想着那个喝得烂醉如泥、骂得他狗血喷头的堂桑托斯·巴里纳加。

堂费尔明似乎受了惊吓,他的心随着醉汉踉跄的步伐而颤动。醉汉打着饱嗝说出来的话给他留下深刻印象。难道一杯白兰地或一杯波尔多红酒,再多吃了点什么就能刺激人的大脑或别的什么部位,让他这么激动?他不知道,不过,受他害的那些人中间还没有一个人能使他像眼下那样害怕得全身发抖。在他的想像中,那家空荡荡的商店里,咖啡色的货架上空无一物,成了放骨灰盒的架子……他好像还看到了那没有生火的冷冰冰的家,刚才这可怜的老人在胡言乱语时说想弄杯茶喝,可是,谁会给他送茶呢?给他送碗热汤或别的什么吧,以解除他的饥渴!

堂桑托斯和那个巡夜人走了一会儿,来到巴里纳加店铺的门口,他的家也从这扇门进去。讲经师听到一阵敲门声,门没有开。讲经师有点儿急了,心想,他的女儿难道睡着了?

他听见巡夜人和巴里纳加含糊不清的说话声,仿佛觉得他们在说外国话。

贝贝又敲了敲门。两分钟后,阳台的门打开了,从上面传来尖酸的声音:

“给你钥匙!”

阳台的门又重重地关上了。堂桑托斯走进店堂,里面就像刚才讲经师想像的那样空荡荡的,在巡夜人灯笼的照耀下,穿过阴暗的库房。人在里面走动,像在拱顶下一样,脚步的回声很大。堂桑托斯疲惫地喘着气,慢慢地走上楼梯,巡夜人将钥匙交还给房主人后,告辞走了。他砰的一声关上大门,朝街上走去。外面又黑又静。讲经师这才打开阳台的门,身子倚着栏杆,侧耳倾听巴里纳加家有什么动静。

开始,他似乎听到了厮打声,这声音仿佛在自己头脑里鸣响……后来,他见到玻璃窗后的亮光,讲经师这才弄清楚,里面有人在打架,将什么东西摔在地板上……

巴里纳加的女儿塞莱斯蒂娜是个虔诚的教徒,她向堂库斯托蒂奥忏悔。她对父亲就像对麻风病人一样感到害怕。副主教和受俸牧师这伙人想利用堂桑托斯的不幸遭遇对讲经师发起进攻。为此,他们先将塞莱斯蒂娜争取过来,但她却管不了自己的父亲。巴里纳加先生成天饮酒,凭这一点他们就无法将他的贫困归咎于讲经师,因为堂费尔明的拥护者会说,堂桑托斯显然把钱全花在烧酒上了。他天天喝醉,弄得整个教区不得安宁。怎么能让教士们去买一个堕落的人的东西呢?而且此人还是个异教徒,这是让人感到伤心的事。不管女儿怎样劝说,怎样骂他,他始终不肯改变自己的立场。他是个自由派,既不信教,也不和教士有任何往来。“我绝对不和他们打交道,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堂庞佩约。吉马兰说得好,坏事都在根子上。用火烧掉这根子!打倒坏教士!”他越醉便越想拔掉坏事的根子。他女儿在家里常常骂他,训他,想让他改变信仰,但毫无结果。有时只能让他像不幸的李尔王①那样绝望地痛哭,有时惹得他大发雷霆,朝她头上乱扔刀叉。她徒有殉道者的虚名,然而,她父亲才真是殉道者。

①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中的人物。

正如堂桑托斯猜想的那样,塞莱斯蒂娜既没有给他茶喝,也没有给他椴树花浸剂喝,什么也没有给他。她说家里什么也没有,这个时候连火也生不起来……于是,家里响起了叫喊声、哭声和餐具在空中飞舞的声音。夜间十分宁静,讲经师能隐隐听到这种种声音。尽管他已困倦得快合上眼睛了,但不知是什么力量将他钉在阳台上……

他这时很讨厌塞莱斯蒂娜。他记得,她就是几天前他在祭坛后的忏悔室里见到的那个姑娘。当时她正跪在堂库斯托蒂奥的脚边进行忏悔。那天下午他没有认出她来。在他看来,她像圣器室里的一条小虫子……反正只是个小人物。

吵闹声还在继续,有时还能听到清脆的撞击声。在照亮了的窗玻璃后面偶尔闪过一个黑影。

巡夜人在远处报时:十二点了。

不久,那模糊、低沉的声音听不到了。

讲经师等了一会儿,没有再听到喧闹声。“他们不再争吵了。”

玻璃窗内的亮光也突然消失。

讲经师继续窥视着,但什么也没有见到:既无人声,也没有亮光。

巡夜人再次报时,但离得更远了。

德·帕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说:

“他们大概睡了。”

他关上阳台的门,声音很轻,生怕打破夜间的寂静。接着,堂费尔明便悄悄地走进卧室。

在板壁的另一边,他听到特莱西纳睡的那个用玉米叶子编成的床垫在瑟瑟作响,随后听到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讲经师耸了耸肩,坐在床上。

“巡夜人说已是午夜十二点了,这就是说,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八小时后,庭长夫人将跪在他脚下,忏悔那天忘了讲的过失。”

“她的罪过!”讲经师眼睛盯着油灯的火苗,轻声地说。“如果我得跟她忏悔自己的罪过,准会让她恶心的!”

在他的脑海里又响起了堂桑托斯像铆头敲击一般的叫喊声:

“强盗。……强盗!偷圣烛的贼!”

第16章

一进入十月,斐都斯塔的好天气便告结束。十一月中旬,还有一周的时间能见阳光,但太阳仿佛换了一个,它一出来便行色匆匆,忙着准备迈向冬季,出来露个脸也只是为了向人们告别。可以说,“圣马丁①,小阳春”的说法也只是一种讽刺,天气并不好,斐都斯塔人对这种赞美之词并不相信。从这时起到来年四月底是一段漫长的令人生厌的时光,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很注意保暖,以他们特有的方式打发多雨的日子。他们成了两栖动物,准备在水中度过命中注定要过的那个时期,尽管如此,每年总有一些人会抱怨说:“瞧这天气!”另外一些人倒有点儿哲学家的味道,他们说,“雨水多,墒情好,土地肥”,“或者天好,或者地肥,不能两全其美”,以此来进行自我安慰。

①圣马丁为十一月十一日。

安娜·奥索雷斯并非安于现状的人,每年万圣节①的下午,一听到那令人伤心的钟声,她便感到忧虑,见到外面的天气则更伤心,她想,又要遇到一个潮湿、单调、没完没了的冬天了,而钟声正是宣告冬日的开始的哀鸣。

①十一月一日。

和往年一样,那年的忧伤也如期而至。安娜孤单一人在餐厅里,桌上摆着锡制咖啡壶、杯子和高脚杯,因为堂维克多刚才喝过咖啡和茵芹酒,眼下他已在俱乐部里下棋了。放咖啡杯的小碟子上放着半枝熄灭的雪茄,烟灰和流淌出来的咖啡搅和在一起成了难闻的糊状物。庭长夫人忧伤地注视着这一切,觉得好像是世界的废墟。她瞧着那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心都碎了。她认为这是世界的象征,世界就是这样:灰烬、寒冷、被吸烟人丢弃的半截雪茄烟。她还想到了自己的丈夫,他既不能吸完一整枝烟,也不能完整地爱一个女人。她自己就像那半截雪茄,是对这个男人已没有用、对另一个男人也没有什么用的东西。

她无意识地却一本正经地想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钟声响了,好像要一直敲下去的样子,一直敲到下午。敲到夜里。安娜全身颤抖起来。她觉得像锤击一般的钟声是冲她敲打的。这无法无天、不负责任的钟声无缘无故地在她脑袋上响着,就是为了打扰她,让她心烦。声音不是像特里封·卡门纳斯在当天《御旗报》(女仆刚刚将这报纸放在她膝盖上)发表的诗里说的那样是“对死人的哭泣”。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钟声与死人无关,它象征活人的忧伤,预示万物即将冬眠。当、当、当!不知已经敲了多少次!不知还要打多少次!钟声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意味着即将到来的另一个冬天落下的雨滴吧。

为了分分心,忘掉那无情的响着的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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