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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长夫人-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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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祭司和别的忏悔神父都从来没有禁止庭长夫人在临睡前独自一人享受一下把麻木的四肢放松,让整个身躯与清新的空气接触而带来的快感。她从来没有想到像这样放松一下也要进行忏悔。

她掀开帐幔,双脚没有动一动,便伸展双臂,让身体趴在柔软而舒适的床上。她睁大着双眼,脸颊贴在床单上,触觉引起的舒适感从腰部很快传到了头部。

“全面忏悔!”她又想着这件事。这意味着她将回顾自己整个一生的经历。一串串泪珠从她那双蓝眼睛里涌出,滚落下去,将床单也弄湿了。

她想起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母亲,也许这种不幸就是她各种罪孽的祸根。

她既无母亲,也无子女。

拿面颊轻轻磨擦床单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那时,每天夜里,尽管她还不想睡,但那个冷冰冰而又讲究礼节的瘦骨嶙峋的女人总是硬逼着她人寝。那女人关了灯就离开了,小安娜便趴在枕头上流泪。后来,她从床上跳下来,却又不敢在黑暗中走动,便只好又伏在床上哭泣。那光景就像眼下一样,身子伏着,脸颊磨擦着被单,任泪水将它沾湿,那柔软的床垫便是她拥有的全部母爱。除此之外,这可怜的女孩再也没有其他的温暖。根据她模糊的记忆,那时她大概只有四岁。二十三年过去了,然而,回想那时节的痛苦仍使她伤感不已。打那以后,她一生中屡遭挫折,但她却不去回想了。总有那么一批蠢家伙玩弄花招与她作对,回想起这一切她就感到恶心。但是最使她气愤的还是小时候受的苦,她不想睡觉却硬叫她就寝,睡前没有人讲故事,没有爱抚,没有灯光。想到自己遭受到的这种种不公平待遇,激起了她对自己的无限同情和怜悯。一个人正需要睡觉时,有人硬逼他起床,就会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一种对温暖的被窝和舒适的睡眠的眷恋。安娜也产生了类似的感觉,她这一辈子就眷恋母亲的怀抱。从来没有人将她儿时的脑袋搂在自己温暖、柔软的胸口,而她小时就四处寻求得到这种感受。她还隐隐约约地记起一只又高雅又漂亮的黑毛狗,那准是一只纽芬兰狗。它后来怎么样了呢?当时那只狗常常将脑袋伏在脚爪间,躺在地上晒太阳。她就躺在它身边,小脸蛋偎依在它毛茸茸的脊梁上,几乎整个脸部都埋进它那柔软、温暖的想毛中。在草地上,她常常仰面朝天或趴着躺在割下的干草堆上。夜里她躺在床上哭泣,谁也不去安慰她,便只好进行自我安慰。她给自己讲充满阳光和爱抚的故事。这时,她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妈妈,妈妈给了她希望得到的一切,还将她搂在怀里,在耳边唱着歌,哄她入睡:

星期六,星期六,

黝黑的姑娘,

小鸟入了牢,

戴上脚镣和手铐。

妈妈又唱了另一支歌:

在柠檬树绿阴下,

她在玩击鼓传花……

这些小曲是她在大广场上听到的,村上有几个女人唱着催眠曲哄自己的孩子睡觉。

她便用这种方法哄自己入睡。她将枕头想像成母亲的怀抱,在自己的脑际真的响起了一支支催眠曲。她对这一切都慢慢地习惯了,她已习惯了凭自己的想像得到纯正的充满温情的乐趣。

庭长夫人想着那个当年就是她本人的女孩,对她非常赞赏。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曾被一分为二,一个是突然想结束自己生命的小天使,一个是在黑暗中跳下床,比现在的安尼塔更为坚强的女孩。那个抚养她的人是个冷若冰霜、反复无常的人,对她又苛求又不公正,但她从不屈服,进行了有力的抗争。

“算了吧,别自我反省了。”唐娜·安娜略感羞愧地想道。

她赤脚走出卧室,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祈祷书,又跑到床上躺下。她靠近灯光,脑袋埋在枕头里,开始阅读。“如果您吃了肉……”她睡眼惺忪地又看到了那句话。不过,这次她继续往下读,一页,两页,三页……读是读了,却不知书里说些什么。最后,她读到下面一句话便停住了:

“您曾经去过的那些地方……”

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刚才她一页一页地翻阅祈祷书时,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堂阿尔瓦罗·梅西亚,他是斐都斯塔俱乐部主任和自由党的首领。这次读到“您曾经去过的那些地方”时,她的思绪突然飞到遥远的年代。那时,她还是个孩子,但已进行忏悔。只要忏悔书上讲到“回忆一下您去过的地方”时,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只三叶草号船,想起了她不知不觉中犯下的大罪,想起了自己和那个叫赫尔曼的朋友在船上度过的那个夜晚……真无耻!庭长夫人一想起当年那些诽谤性的言论,便感到又羞又气。她将祈祷书放在床头柜(这是让颇有些鉴赏力的奥布杜利娅恼火的又一件家具)上,将灯吹熄……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条三叶草号船上,夜半时分,就在赫尔曼的身边。他是个金发男孩,十二岁,只比她大两岁。他在船舱里给她找来一只帆布袋子,关切地将它盖在她身上。她也叫他不要受凉。他们俩躺在船舱里,上面盖着一条帆布袋,像盖着一条被子。黑乎乎的船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看不见田野,只看见掠过月亮的乌云。

“你冷吗?”赫尔曼问她。

“不冷。”安娜睁大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在乌云后面的月亮。

“你害怕了?”

“怎么会呢?”

“我们是夫妻。”他说。

“我是妈妈!”

她听见脑袋底下柔和的声音,很像是哄她入睡的催眠曲,那是河水的瀑瀑声。

他们相互间讲了许多故事。他还讲了自己的身世,说自己的爸爸在科隆特雷斯,妈妈也在那儿。

“妈妈是怎么样的?”

赫尔曼挖空心思给她解释。

“妈妈常常吻孩子吗?”

“吻。

“妈妈唱歌吗?”

“唱。我有个小妹妹,妈妈给她唱歌。我已经长大了。”

“那我就是妈妈。”

接着,她也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她家在洛雷托村,村子的一边离河口较远,另一边地势稍高一些,靠近大海的海滩,她跟一个叫唐娜·卡米拉的家庭女教师住在一起,这女教师不喜欢她。女教师有男仆和女佣,还有个先生夜里常来找她。他亲她,她就打他,说:

“别在这女孩面前这么干,她心里鬼得很。”

有人对小安娜说,她有个非常喜欢她的父亲,是他给她寄来了衣服、钱和其他各种必需品。可是,他本人没法来,因为他在杀摩尔人。女教师常常处罚她,但不打她。处罚的方式有关禁闭、不给吃饭和强迫她早早睡觉,这是最糟糕的。她常常从花园门逃出,哭着跑向大海;她很想钻进哪条船舱里,驶向摩尔人居住的地方,寻找自己的爸爸。有个水手见她在哭,便过来安慰她。她说自己想坐船走,水手笑了笑,说可以,便将她抱起来。可这鬼家伙还是将她送到女教师那儿,她又被关了禁闭。一天下午,她从另一条道跑出来,但没有找到大海。她路过一座磨坊。过桥时,迎面有一条狗拦住去路。她站立在独木桥(那是一根栗树空心树干)上,见脚下白花花的河水像狗一样在吠叫,便感到一阵眩晕,随即趴在桥上。狗没有咬她,只从小安娜的身上跃过。她过了桥,在河的对岸对那只狗呼叫,说道:_

“喂,听着,给你吃的。”

这是她装在小口袋子里的一点儿点心,一小块面包,还有一点黄油,都让泪水沾湿了。

她每次当点心吃的那块面包总是让泪水泡成了才吃进肚里的。她独自一人时,因为心里难过才哭;在女教师、男仆和那个男人面前,她是由于气愤才流泪的。走过那座磨坊,她见到一座森林。她边唱边跑,穿过森林,眼中仍噙着泪水,她是因为害怕才唱歌的。走出树林,眼前是一片草地,如茵的绿草长得很高。

“我当时就在那儿,是吧?”赫尔曼大声地说。

“没有错。”

“我还问你,想不想坐三叶草号船,船老大就是我家的仆人。我是河口那边的科隆特雷斯人。”

“没有错。”

所有这一切,包括对话,就像笔录下来一般,庭长夫人仍记忆犹新。不过,她还是认为,实际上她记得的已不是当时的原话,只是事后的回忆。在回忆往事时,女孩子已使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像小说的情节那样变得更加生动了。

后来,他们就进入梦乡。在科隆特雷斯堤岸边有人将他们唤醒时,已是白天。那是船老大,他发现自己的那条船已搁浅了,是搁在退潮后露出水面的一块礁石上。船老大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顿,后来又叫自己的一个儿子将小安娜送回洛雷托。半路上女教师的一个男仆遇上他们,原来女教师家的人在四处寻找她。他们以为她已掉进大海,唐娜·卡米拉还吓得卧床不起。那个吻女教师的男人抓住小安娜的一条胳膊,使劲地捏,捏得出血,但她没有哭。

他们问她在什么地方过的夜,她没有回答,生怕让他们知道,赫尔曼会受到惩罚。他们将她关了禁闭,还不给她吃饭,但她仍然什么也不说。次日晨,女教师派人叫来了三叶草号的船老大。据他说,两个孩子事先已商量好一起在船上过夜。竟然有这等事!安娜终于承认,他们是睡在一起的,但不是出于爱情。他们只是想当一晚上的船主,即使回家挨骂也甘愿。他们俩是想拉着缆绳坐船从此岸渡到彼岸,然后,他回科隆特雷斯,她回洛雷托。可是,河口的潮水退了,船到半途便搁浅在礁石上,他们怎么使劲,也没能使船往前移动分毫。于是,他们便躺下睡着了。她认为当时他们如果能砍断系船的缆绳,他们俩便能去摩尔人的地方,因为赫尔曼熟悉海路。她可以去寻找自己的爸爸,他要杀死许多摩尔人。可惜他们弄不断绳索,只好躺下讲故事、睡觉。

赫尔曼对船老大也是这么说的,但谁也不信。

这太丢人了!唐娜·卡米拉掐住小安娜的脖子,差一点要将她掐死。接着,她又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谚语,辱骂小安娜和她母亲,不过,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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