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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雪佛兰车开到屋后隐蔽起来,然后下车进屋,把信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又放了回去,转而为自己调了一杯浓烈的威士忌酒加苏打。
他在桌子旁坐下来,慢慢抿着他的自调饮料,又在杯中添了几次威士忌,最后又瞅了瞅桌上的那封信。“好了。”
他想起以往的许多事,想起她:他俩在中学里就彼此相爱了两年,爱得忠贞专一、如痴如醉,在大学的四年里也是如此,后来又一起从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毕业,安妮是个聪明好学的学生,毕业后又获得俄亥俄州立大学的研究生奖学金,去那儿继续深造。而他却对读书感到厌倦了,静不下心来,再说也没有经济能力再攻读研究生课程,因此决定不申请去俄亥俄州立大学就读。他曾陪她去俄亥俄州立大学的所在地哥伦布市,但没等夏天过完,斯潘塞城的征兵委员会就得知他正值当兵年龄,立即征他入伍了。
基思拆开信封,读了信的第一行。“亲爱的基思:我听说你回来了,住在你父母的老房子里。”
他望望外面漆黑的院子,听到了蝉鸣。
他俩在一起度过了那个夏天。那是在哥伦布度过的令人销魂的两个月,住在她新租的公寓房间里,逛遍了那个城市与那所大学。到了九月,他不得不走了。他说他一定回来;她说她一定等他。但双方的诺言都没能实现,在一九六八年时的美国,这种诺言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基思深深吸了口气,又聚精会神地读信。他读到:“这里传说你要住一段日子。是真的吗?”
也许吧,他在杯子里又加了一点威士忌,接着回忆过去。
他去了新泽西州的狄克斯堡,在那儿接受基本的和高级的培训,随后又去佐治亚州的本宁堡军官学校受训,不到一年被授予少尉军衔。这对一个农村小伙子来说真不错,他俩起初还鱼雁往来,后来渐渐少了,信的内容也不如以前了。她觉得自己在爱情上难于做到专一,也没有理由再做到这一点,于是告诉他她已在跟别的男人约会,他明白了,但他不理解。他在斯潘塞城度过了他开拔前的短假,而不是在哥伦布。他俩通了电话。她正忙于对付一些困难的课程,他正在为开赴某个战区而感到焦急,实在没有心思关心她的课程。他问她目前是否有男朋友。她说有,但并不是认真的。就这样谈了大约十分钟后,他急于要去参加战斗了,他对她说:“你变了。”她回答道:“我们俩都变了,基思,看看你的周围。”
他说:“好了,我得走了。祝你学习顺利。”
“谢谢。自己当心,基思。希望你平安归来。”
“好的。”
“再见。”
“再见。”
但他俩都不忍挂电话。她又说:“你要理解,我这样做对我们彼此都好。”
“我理解,谢谢。”他挂了电话。
他俩继续通信,两人都不明白他俩的事已经完了。
基思把酒杯推到一边。威士忌里的酒精成分并不管用,他的双手颤抖着,脑子里也没有那种愉快的晕乎乎的感觉,他读到:“好了,欢迎回家,基思。祝你好运。”
“谢谢你,安妮。”
他担任了步兵排长,看到的死人太多了:他们躺在地上,鲜血直流,或者在烈日的暴晒下肿胀起来。对于这个场面,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比喻,除非说它像莫米河上的牲畜围场。十分可爱的村庄和农场被炸成平地,到处是沙袋和铁丝网;他为这些农民和他们的家庭流下了眼泪,服役期间,他曾经在完成他的军事任务后回斯潘塞城度假。
基思抹去嘴唇上的汗珠,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信上。他从头读起,后来读到:“我明天要开车送温迪去学校读书。她将成为我们母校的一年级新生。真恨不得马上见到母校。我大概一星期左右回来。”
他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斯潘塞城度过了三十天的战后假期,除了吃、喝、驾车兜风之外无事可干,他母亲建议他开车去哥伦布。他没去,却给安妮打了电话。她当时正在攻读博士学位。他记起来,那是一次十分不自在的交谈。他并没有问她男朋友的事,因为他已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他也有别的女人了,这没关系。但她在最后一年发生了比较深的变化,她变得在政治上更加活跃了,对穿军装的男人产生了矛盾情绪。她在战争问题上向他说教了一番。
他生气了,她却很冷静;他勉强压住了他的愤怒,她的口气却依然强硬,他刚要挂电话,她忽然说:“我得走了。”他意识到她哭了,或者快要哭了。他提出要去看她,她却说自己没事儿,然而,他并没去哥伦布,她也没来斯潘塞城,他俩更没在两市中间找个地方见面。
基思读完了信的最后几行。“我姑妈路易丝还住在你家附近。我下次去她家时顺便来看看你。当心身体。安妮。”
他把信放进口袋,起身走出后门。热风已经停歇,天气现在凉爽点了。西边地平线上还残留着一抹夕阳,但天东边却可以看到星星了。
他走出院子,来到玉米地头,在一行行高高的玉米中间行走。几百码之后到了一座小丘,据说那是座印第安人的坟墩。平坦的丘顶,可以耕种,但他家从未有人在上面种庄稼,也要求后来的马勒家同样如此。小丘上长着高高的黑麦草,一棵孤零零的白桦树挺立在靠近丘顶的地方,不知是有人种植的还是它自己在这里扎了根。
基思站在白桦树旁,向下面的玉米地望去,他小时候来这儿玩过,成年之后也来过这儿思考问题。
他俩也没在两市中间找个地方见面。那要怪他的傲气、他的自负,或者别的什么。当时他俩就要团聚了,而她却在那个时候与别的男人有了性关系。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他当时并没有提出同她结婚,也许是因为他不想让她成为年轻的寡妇。结婚还是不结婚?这就是战争时期典型的两难境地。他记不确切他俩之间在这个问题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肯定她是记得的。
他在白桦树根旁坐下来,仰望天上的星星。在华盛顿,他几乎看不到星星;但在这乡间,夜晚的天空令人着迷,令人心醉。他凝望星空,找出他认识的那些星座,想起他曾同她一起在夜晚看星星。
当他度完越战后的假期,还有一年的服役期,但他决定延长服役,于是申请去马里兰州霍拉伯德堡的军事情报学校学习。他的申请被批准了。这是一个有趣的行当,他确实喜欢这项工作,他接到命令在这场永无休止的战争中第二次出征,不过这次是以一名情报分析官的身份上任的。他晋升为上尉,薪水丰厚,任务不错。这比打仗强,比斯潘塞城强,也比回到一个发疯的国家强。
他俩停止了通信,但他听说她退出博士课程去了欧洲,而后又回到斯潘塞城参加一个表亲的婚礼。据一位参加婚礼的朋友说,就是在那次婚礼上,她遇见了克利夫·巴克斯特,显而易见,他们两人在婚礼上及婚礼后相处得很愉快,因为几个月后他们就结婚了。这不过是他听说的而已,但那个时候,他已不再想知道这些事了。
基思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但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下无法再读。他注视着信,回忆起大部分内容。信里的词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但却是往昔一切的产物,都是他渴望听到的,他明白她写这封信多么不容易;他也明白,她把信放进他的信箱,说要来看他是冒着几分危险的。危险不仅可能来自克利夫·巴克斯特的肉体惩罚,还可能是在感情上受到打击。他们俩中任何一个都不能承受再一次的失望和伤心。可她决定冒一次险,事实上两人中是她先走一步,他喜欢她这样做。
基思把信放进口袋,漫不经心地拽了拽身边的野草。
他得知她结婚的消息之后,就不再想她了。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他想给她写一封简短的祝贺信;他明知不当还是这样做了,当然信是寄到她父母家中的。她寄来一封更为简短的回信,感谢他的好意,并要求他从今以后不再写信给她。
他总是在想,他俩总有一天会团聚;或许她也是这样想的。说实话,他们两人中没有一个会忘记对方,六年了,他俩一直是朋友、知音和情人,成为对方生命和人格的一部分;他俩在一起经历了成长的烦恼和快乐,从未想象过分离的生活。但外部世界终于闯了进来,她在信里说得明白:他俩之间的事确实完了,永远结束了。可是,他从来不信这话。
在他驻扎欧洲之后,她在婚后几个月又给他来信了,对她上一封信的语气表示歉意,并说写信无妨,但请寄到邻县她姐姐泰莉家里,由姐姐转交。
他在欧洲没给她去信,直到他回到美国才从华盛顿给她写了一封信,话不多,只是说他回国了,还要在五角大楼再待上一两年。从此他俩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通信往来,每年数封,内容不外乎是最新消息、孩子的降生、他通信地址的变更、他调往国防部工作、她听到的关于斯潘塞城的新闻、他奉命派去世界各地执行任务。
他俩从未交换过照片;两人中没一个向对方要照片,也没一个主动送一张。基思心想,似乎他俩每人都想在记忆中保持对方动态的、活生生的形象,不让一连串死板的快照搞得复杂化。
他俩的通信中除了长久的、成熟的友情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暗示——不过,也许偶尔在深夜写的信中有一两行的意思不止是“喂,你好吗?”之类,他有一次从意大利写的信中有这样一句:“我第一次在夜间看了古罗马竞技场,我希望你也看过。”
她回信说:“我看过,基思,是在欧洲旅游时看的。说来奇怪,当时我也想到了你。”
但这类的信极少,而且他俩在信中说的话都没过分出格。
每当他的通信地址改成某个新的、具有异国风情的地点,她会来信说:“多么羡慕你的世界旅行和令人激动的经历啊。我总是想,我应该是个过冒险生活的人,你倒是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