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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至于自暴自弃,走向死亡,而且坚持生活下去。
圣诞节前夜,格朗没有赴约。里厄很担心,因此第二天一清早就到他家去,但没有找到他。医生就把这件事通知了大家。十一点左右,朗贝尔到医院里来告诉里厄,说他远远看到格朗一个人在大街上徘徊,脸色十分苍白,后来格朗就不见了。于是,医生和塔鲁就坐车去寻找。
中午,天气十分寒冷。里厄跳下汽车,从远处瞧着格朗。这位老公务员的脸几乎紧紧地贴在一个橱窗上,橱窗里放满了粗糙的木刻玩具。眼泪从他的脸上像断了线的珍珠似地淌下来。里厄见了,心潮起伏,因为他懂得这些泪水意味着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感到一阵心酸,咽喉憋得难受。里厄同时也回忆起了这个不幸者在订婚时的情景:那时候也是圣诞节,在一家店铺前,让娜偎依在格朗的胸前,仰着身子,抬头对他说她很高兴。如今她那充满恋情的清脆的声音又从遥远的过去回到了格朗的耳边,这是肯定的。里厄知道,此时此刻这位泪流满脸的老人在想什么,而他也跟格朗一样在想:这没有爱情的世界就好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但总会有这么一个时刻,人们将对监狱、工作、勇气之类的东西感到厌倦,而去寻找当年的伊人,昔日的柔情。
这时格朗通过玻璃的反映看到了里厄。他转过身,靠在橱窗上看着医生走过来,眼泪不停地淌着。
“啊!医生,啊!医生。”他呜咽着说。
里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频频点头,表示同情。他同格朗一样感到苦恼。这时他心头怒火翻腾,因为不论是谁,在看到大家都遭受到的痛苦时,都会产生这样的感情。
“唉,格朗。”他回答说。
“我想找时间写封信给她,让她知道……让她能毫无内疚地感到快活……
里厄拉着格朗向前走,他的动作有点粗暴。而格朗则一边几乎毫不抗拒地任他拖着走,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些不成句的话。
“这实在拖得太久了。我想听天由命了,有什么办法呢?啊!医生!我看起来就像现在这样平静。可是,我总是要使很大的劲儿才能勉强做到保持常态。可现在,实在受不了啦!”
他停了下来,浑身颤抖,眼睛像疯了似的。里厄抓起他的手,发现手烫得厉害。
“该回去了。”
但是格朗挣脱了医生的手,奔了几步路,然后停了下来,张开双臂。开始前后摇摆起来。他就地旋转了一下,倒在冰凉的人行道上,脸部被继续流着的眼泪弄得肮脏不堪。行人们远远看到这种情景,突然停了下来,不敢再向前走了。里厄只得把老人抱了起来。
格朗躺在床上,呼吸非常困难,肺部受到了感染。里厄考虑了一下:这位老公务员没有家室,何必送他进隔离病房呢?还是让自己跟塔鲁一起来照料他吧……
格朗的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脸色发青,眼睛暗淡无光。他凝视着塔鲁用一只木箱子的碎片在壁炉里燃起的小小的火焰。他说:“我的病情不妙。”他边说话边咳嗽,咳嗽的声音听起来很怪,好像是从他那燃烧着的肺部的深处发出来的劈劈啪啪的声音。里厄叫他停止说话,并说他会痊愈的。病人先是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接着脸上又出现了一丝温柔的表情。他费劲地挤了挤眼,说:“要是我能死里逃生,医生,我向您脱帽致敬!”但是,话刚说完,他就进入了衰竭状态。
几小时后,里厄和塔鲁发觉格朗坐在床上。里厄从他那烧得通红的脸上看到病情恶化,感到十分吃惊。但病人的神志好像比刚才清醒了些,一见到他们,就立即用一种异常低沉的声音请求他们把他放在抽屉里的一份手稿拿给他。他接过塔鲁递给他的手稿,连看也不看,就紧紧地把它贴在胸口,然后又把它递给里厄,做了个手势,表示请医生念一下。这是一份五十来页的短短的手稿。医生翻了翻,发现在这些稿纸上只是写着一句同样的话,只不过是抄了又抄,改了又改,增增删删。五月、女骑士、林间小径,这几个字一再地重复,用各种方式排列组合成句子。作者在他的手稿里还作了注释,罗列了那句句子的不同写法,注释有时极其冗长。但是在最后一页的末尾,只写着一句书法十分工整的句子,而且墨迹还很新鲜:“我亲爱的让娜,今天是圣诞节……”在这句话的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那句句子,这当然是最新的写法了。“请念一下,”格朗说。于是里厄就念起来。
“在五月的一个美丽的清晨,一位苗条的女骑士跨着一匹华丽的枣骝牝马在花丛中穿过树林小径……”
“是这样写吗?”老人用一种狂热的声音问道。
里厄没有抬起眼睛看他。
老人激动地说:“啊!我知道。美丽,美丽,这个字不确切。”
里厄握住了病人搁在被子上的手。
“算了吧,医生。我没时间了……”
他的胸部困难地起伏着,突然,他大声说:
“把它烧掉!”
医生犹豫起来,但格朗重复了他的命令。他说话的语气是那样地严厉,又是那样的痛苦,最后里厄只得把这些稿纸扔到快要熄灭的炉子里去。房间里很快就亮了起来,一阵短暂的燃烧使屋子里略添暖意。当医生回到病人床前时,只见他已转过身去,脸几乎贴在墙上。塔鲁看着窗外,好像对这种场面无动于衷。给格朗注射了血清后,里厄对他的朋友说,病人过不了今夜就会死去,于是塔鲁提出让自己留下看护。医生同意了。
整个晚上,格朗将要死去的这个想法一直在里厄的脑海中索回。但是,第二天早晨,里厄发现格朗已经坐在床上和塔鲁说话。高烧已退,现在只剩下全身无力的症状了。
“啊!医生,”老公务员说,“我错了。不过,我可以重写。您将会看到,我都记得很清楚。”
里厄对塔鲁说:“等一等再看。”
但是到了中午,仍没有丝毫变化。到了晚上,已经可以认为格朗已脱离险境了。里厄对这一起死回生的现象一点也不理解。
差不多与此同时,人们却给里厄送来了一个年轻的女病人。起先他也认为她已病人膏盲,因此病人一到医院,他就叫人把她隔离起来。这位在昏迷中的姑娘不停地讲胡话,她的病征完全说明她已得了肺鼠疫。但是第二天早晨,热度就退了。当时,医生还以为这种现象跟格朗的情况一样,是病情在早晨的暂时缓解,根据经验,他认为这是一个凶多吉少的征兆。可是到了中午,热度却没有回升。晚上,它只升高了几分,而到了第三天早晨,体温已经正常了。尽管那姑娘很疲乏,但她在床上很自由自在地呼吸着。里厄对塔鲁说,这姑娘的得救完全是反常的事。但在这一星期中,在里厄的医院里一连发生了四起同样的情况。
周末那一天,那位患气喘病的老人十分激动地接待了里厄和塔鲁。
“这下行啦,”他说,“它们又跑出来了。”
“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嘿!老鼠呗!”
从四月份以来,人们从来没有发现过一只死老鼠。
塔鲁对里厄说:“是不是一切又会像以前一样重新开始?”
老人高兴地搓着手。
“瞧它们奔跑的样子!看了真叫人高兴。”
他已看见过两只活生生的老鼠从他家门口窜进来。一些邻居也告诉过他,他们家里,老鼠也重新出现了。在一些屋梁上,人们又重新听到已经忘记了好几个月的老鼠骚动声。里厄等着了解每周开始时发表的统计总数。结果,有关数字表明,疫势已减弱。
第26节
尽管居民们没想到疫势会突然减弱,但是他们还不敢高兴过早。这些月来,他们越来越希望能摆脱瘟疫的折磨,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懂得了谨慎,养成了这样一种习惯,那就是越来越不指望在短期内就能看到鼠疫结束。可是大家都在谈论着这一新的现象,于是在人们内心深处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但又不敢明说的希望。其他一切都被放到了次要的地位。统计数字下降了,这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相形之下,那些刚死于鼠疫的人就算不了什么。种种迹象表明:虽然人们没有公开盼望“健康时代”立即到来,但是他们却暗中在等待着。比如说,从那时起市民们就很乐意——尽管表面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谈论在鼠疫结束后怎样去重新安排他们的生活。
大家一致认为要一下子恢复鼠疫发生前的那种舒适的生活条件是不可能的,因为破坏起来很容易,而要重建那就困难了。人们只是认为食品供应可能会有所改善,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不再为最迫切的问题操心了。但事实上,在这些无关紧要的谈话里却同时冒出一种荒诞的希望来,使市民们有时会感到不对头,于是他们就急忙说,无论如何,鼠疫是不会一夜之间就结束的。
果然,鼠疫没有很快停止蔓延,但从表面看来,疫势减弱的速度超出了一般合乎情理的期望。在一月初,严寒持续不退,这是很罕见的。冷空气好像已经凝结在城市的上空。但天空却从来没有像这样蔚蓝。连日来,灿烂而没有暖意的阳光整天沐浴着这座城市。这种新鲜的空气使疫势在三个星期里连续减弱,死于疫病的人数越来越少,瘟神似乎也劳累得筋疲力尽了。在一个短短的时期里,鼠疫几乎失去了它在好几个月里积蓄起来的全部力量。就拿格朗或者上面谈到的那个姑娘来说,他们本已被选中为它的牺牲品,但他们却逃脱了它的魔爪,这样的例子还有一些;现在它往往在某些区里猖撅两三天,而同时却在另一些区里销声匿迹;在星期一它比平时夺走了更多人的生命,可是到了星期三,它却让全部病人几乎都逃脱了。看到它这种时而喘息不前,时而迅猛扑来的情况,人们就会说,它是由于烦躁和厌倦而垮下来了,不仅前一时期那股叱咤风云的威势、百发百中的精确打击能力已烟消云散,就连对自身的控制力也一去不复返了。卡斯特尔的血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