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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大院里去分了。)看着在一个个大院里热热闹闹吵吵嚷嚷排起的长队,再对比
街面上的冷清,她总觉得这件事简直是太有趣了。但她还是不想去排队。
校长说,你替我去接待个来访者。我得去排队。从过完“五一”,就再没分过
鱼了。鱼不能不吃。
这个来访者就是肖天放。他让十二辆满载的马车,一字排开,停在校门外,独
自来找校长。虽然还只是九月初,哈捷拉吉里镇的人出远门,习惯带皮大衣。一路
的暴土和中午太阳的灼烤,皮大衣的肮脏臃肿,嘴唇上的焦疤,木腿的狰狞,手背
上的黑垢,以及四五天、四五个月,或者四五年都没认真洗刷过一次的身子头发上
散发的体臭。莫合烟和羊油和生蒜。所有这一切,都使苏丛不敢走近去说话。但那
个小老头(她看肖天放,一定有五六十岁了),却偏好凑近来搭讪。她只得竭力遏
制住泛自心底的战栗,退到一边,让两张合并在一起的办公桌隔开他和她,使他不
能凑得太近。
‘你是……校长?“他牙疼似的哼了哼,毫不掩饰自己对面前这个干净清秀而
又拘谨的女教员的怀疑。他不相信她会是校长。难道校长这角色,是谁都能当的?
喷!!
“我不是。”苏丛一边说着一边去开窗。
“我找校长。”
“校长委派我来接待你。”
“对不起。还是请你去请校长。”
“校长很忙……”
“不就分那点臭鱼吗?”他又牙疼似的哼了哼,鄙视似的朝窗外大食堂门口那
一大溜子人,歪了歪他那大得出奇的脑袋。他这口气、神情,一下激恼了不大容易
被激恼的苏丛。到索伯县这一段时日,她见过不少眼前这样的小老头、半老头。他
们大多在基层单位当个头头。都是在一方土地上,说话绝对算数的角色。成天只有
人求他;给人分配,谁可以过好日子,谁必须过坏日子,谁将就着过不好不坏的凑
合日子。从来没人敢当面说他们一个“不”字。日子一长,就惯出了他们这毛病。
哼哼卿卿,满不在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天下人生来就得听他的。为
啥?!喷!!
‘你要愿意对我说,咱们就快说。如果你一定要等校长,那只能很抱歉,请你
下周一来。周末放假。明天法定休息日。“苏丛斩钉截铁,把身子挺得笔直。
“……”肖天放略略一愣。想不到这小女子还真较上劲儿了。他喜欢这样的女
子。校长能派这样的人来接待他,他甚至都有些喜欢那位尚未见面的校长了。
“给口水喝喝。行吗?”他开始寻机缓和突然紧张起来的局势。狡黠地眯起眼,
正经打量苏丛。同样也不掩饰自己对对方的兴趣。这些天,上火,眼角有点糜烂发
红,常有分泌物黏结。内衣口袋里便老揣着一小管眼药水。每每得闲,就掏出它来,
往眼睑缝里挤。一天总要点它七八回。
当然肖天放最后还是找到了校长。校长开始不肯收肖天放儿子。肖天放就让人
把十二辆大车赶进校园。校长还是犹豫。肖天放说,我能保证你全校一年四季烧柴
取暖。校长心动了。肖天放瞟了一眼校长手里那两条可怜巴巴的臭鱼,说:“这种
东西在我们那儿,喂狗都不吃,嫌它成。”校长苦笑笑:“不能这么比……”肖天
放觉得最后的时机已临近,忙大声说:“除了柴火,我一年给你们再供两吨最好的
腌鱼。哈捷拉吉里腌鱼。嗯?土豆白菜什么的,你要多少我供多少。嗯?”他见那
位校长还在犹豫,便耐不住地拍着桌子,逼近校长,大嚷道:“我不就是求你开个
恩,给我儿子一个上学的机会吗?你要挤不出这多余的课桌椅,我自备课桌椅。你
教室里没空余的地方搁我儿子的课桌椅,就让他在窗外坐着。你学生宿舍里没多余
的床位,我给儿子租旅馆。校长,你还要我这做爹的咋个样!你还有啥不肯的嘛!
你连那样的臭鱼都要了,我那两吨哈捷拉吉里腌鱼,你不要?我再给你两条,你让
那位女教员记下来。我给盖章画押,官司打到哪儿,我都认账。第一,我说给的那
些东西,哪一天给不上了,你开除我儿子。第二,我儿子准能学好功课。哪一天学
不好,胡捣乱,惹你生气,你开除他。哈捷拉吉里镇的肖天放犯过不老少错误,可
有一条,你去打听,说话算话!”
这是苏丛头一回听到“肖天放”这三个字,也是她头一回听说“哈捷拉吉里镇”。
没等肖天放嚷够,校长觉得还是赶快答应他为好。两吨鱼固然不能不要,但最
怕的还是,这小老头嚷到最后,一定还会上房掀屋顶。这几间办公室的屋顶有十好
几年没翻修了。还真经不住他去一掀一抖落哩!校长估计,那两吨鱼,肯定能比那
修房款来得快。在这里起作用的是经验,“老奸巨猾”的经验。但有一点,他不怀
疑,修房款早晚是要拨下来的。
城关第二照相馆门关蹲着一匹黑狗。云缝里显出太阳。其他地方便游离出两块
不大不小的蓝天。傍晚的阳光就得以很黄很浓地照住半边街厢,至于另外半边,却
依然阴沉。肖天放到照相馆去找老朋友石连德。替儿子找寄宿的地方。“租旅馆”?
说得轻巧。谁恁阔绰?再说,有钱也不那么花!
那年,他们给石连德判了三年刑。以防万一。一年半后,四处查证、核实,没
有发现他参与什么阴谋的迹象。真正策划参与阴谋的人是有的。但不是石连德。至
少还没发现。倒是查出他在任伪职期间,常去县稽查主任家修钟表。后来十二年没
生养的稽查主任太太奇迹般得了胎气,居然开始生养。当时县政府那长长短短的走
廊里,就飞短流长地产生许多关于他和那位太太的议论。但议论毕竟只是议论,作
不了证。即便查实了,他勾搭的也只是一位伪稽查主任的太太,犯不着今天再用革
命的名义来惩治。经过反复研究,他被免去余剩的一年半刑期。不能再当教员了,
就到县城开照相馆。公私合营后,他留在照相馆里当摄影师。住在照相馆里。这照
相馆,临街有两间铺面房,后院里还有个小楼。正宽两间,上下两层,走廊和门都
冲着院子的那种老式楼。足够让大来住的。
石连德说:“儿子搁我这儿。我还兼做家庭辅导员。保你儿子门门功课得优。”
肖天放说:“那我该咋样谢你!”
石连德说:“你把儿子交给我,我就得谢你。”
肖天放说:“那可真便宜了我。”
石连德高兴地说:“也便宜了我。”
肖天放就再没跟石连德客套下去。石连德从出监狱后,一直自己单过,再没娶
一个放在自己身边。在镇上找了个相好的,在长桥那头开小酒馆,也忙着一摊儿。
他俩谁也过不到谁店里去。谁又离不开谁。常常是下了班,关了店门,互相再走动
走动。她那儿,也是自己单过,在店后头的小厢房里支一张单人铺,不缺冷清。石
连德一直很喜欢大来。这跟他很早就认识大来娘,也喜欢过大来娘,但始终没跟大
来娘好上,兴许有点关系。石连德至今还记得,大来娘常给那些去她那儿坐坐的客
人,沏一种清茶。每杯清茶里浸一个翠绿翠绿的橄榄果。北方佬都嚼不惯那又酸又
涩的青果。他们皱眉头时,她就捂嘴笑。她从来不赶走任何一个想亲近她的人,但
从来也没让他们真正地亲近过。除了肖天放。
肖天放喜欢听石连德讲大来娘。
石连德也喜欢听肖天放回忆大来娘。
那天,石连德说:“走,这么多年,我都没叫你见见我那位相好的。今天叫你
见见。不过老弟见了,可别耻笑。她当然了,石连德还死死揪住肖天放的袖管,望
着那即将消失在对岸不及大来他娘。”
肖天放说:“世界上不就一个大来娘吗?”
石连德说:“不过,我那个……一双手还经得住人细看。”
肖天放说:“鬼!谁看女人往她手上使劲?!”
石连德说:“不管咋着吧,当面你多少得替我夸她几句。让她高兴高兴。女人
嘛,都爱听个软话。”
肖天放哈哈笑道:“男人就不爱听软话?喷!走你的吧!还叨叨个啥嘛!”
走过军分区被服厂,厂区里常年不断地飘浮出棉絮的纤维尘粒,厂区外居家的
屋顶和路两边的树木,全蒙上了灰白的一层。再往前,县看守所青砖大院的高院墙,
就挨住了河边。河不小。一年四季浑黄。常有大树连根飘来。但流出三五里去,出
县城不太远,水渐少,尔后突然见少。空晾起一大片灰白的河滩,堆满大大小小的
卵石。还有半间屋那么大的青石块,磨秃了棱角,悠然自得而又寂寞百代地侧起接
近清澈的小涧。清倒是清了,水也少得很了。
河对岸,有县城的另一半。老城区那一片,都在对岸。河宽,桥就长。这是一
条完全用圆木方木木板堆垒钉筑成的公路桥。桥桩上涂着很稠的一层焦油。桥面上
厚厚地铺着一层细沙或煤碴。那小酒馆就坐落在看守所斜对门,桥的这一头。这时,
一辆特制的马车带着轰轰的巨响,飞快地从他俩身边一擦而过,奔桥那边去。亏得
老石耳朵好使,老远就听见了那蹄子和轮子的动静,一把把天放拽到了路边。要不,
只想着向那小酒馆里找那双经得住细看的手、又习惯横着身子过马路的瘸鬼肖天放,
真要让那疯了似的四匹马撞倒了,踩烂了,拖碎了。
“不要命了……这些年轻嘎娃……。”马车过去好一会儿,石连德对老城区狭
窄弯曲的小街筒里的马车嘀咕了一句。
肖天放没应声,只是盯着那辆很熟悉的马车不放;好大一会儿,看准了马车的
去向后,匆匆说了句:“你先去占个位子……”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