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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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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新政府可不乱抓人。有政策嘛!可现在土匪逃兵也太可恨。阿伦古湖边已经被

烧了好几个村政府,好几个村长让他们暗杀了。”天放听了心里暗自吃惊,脸面上

却依然跟老朋友开着玩笑:“你也得带保缥了。”那两位联保兄弟冷冷地纠正:

“什么叫保镖?革命需要。”天放忙改口:“是是是……我这旧脑瓜臭脾性……”

老朋友见气氛开始紧张起来,便把他俩先打发走了。

‘称……不是被谁派回来的吧?“村长开门见山问。

肖天放略一愣怔,忙反问:“谁派我?这边派不着我。那边,兵败如山倒,派

我,我也不能再干了。我恁傻?腰里别着几个脑袋?你……信不过兄弟?”

村长笑笑:“信不过你,刚才我就让那两位铐起你了。村里可不是没有想铐起

你的人。”

“我知道。”

“回来,有什么打算?”

“村长…”

“你忘了我姓什么叫什么了?”村长笑着打断天放的话。

村长叫石连德。肖天放当然不会忘记。但他还是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吃准了对

方脸盘上的微笑是真诚的,才腼腆地改口道:“石老兄……你说我还能有啥打算呢

……”

“就因为你在旧军队干过几天,就背包袱了?你知道,我过去当教员前,也在

县衙门里干过一点伪职。你看政府不照样派我做了村长?能出来帮我张罗一阵吗?

联保队那一帮子军事素质实在太差,掂个枪,跟拿烧火棍似的。跟在我后头,直让

我担心。真要出点事儿,还不知谁保护谁哩!”

“连德,我可真不想再摸枪了。”天放说得诚恳。

“兄弟我求你都不行!”

“……”肖天放为难了。掂量了好大一会儿,才迟疑地问:“假如我干,能带

两个弟兄进你们的联保吗?”

“哪两位?前一段在你家门外树权上等着缉捕你的那两个?你还跟他们死缠呢?

先保你自个儿吧!联保队一直怀疑那两位在你家藏着。我怕连累到你;才没准许他

们来搜查。你今天晚上必须让他们走!别再给我添麻烦!”

‘行“

到晚上,起风了。肖天放怕自己家那条小船被刮走,到苇荡边拴船,却看见几

个联保的人,骑着马,急匆匆奔北边去了。北边烨皮搭子,是区政府所在地。有解

放军一个军管小组,负责阿伦古湖边几十个渔村的清肃工作。回到家,大弟气急败

坏地来告诉,有人暗中监视了村长家。大弟说,联保的人对石连德一直不服,一直

在往上举报。全家人都觉得今天晚上可能要出事。可能连石连德自己也不一定保得

住。天黑以后,大妹还发现,肖家门前也有人监视上了。到半夜,监视的人增加到

四个。天放不得不从床上跳了起来,赶紧收拾东西,起出双管马枪,装上顶膛火。

家里人说,房前屋后那么多眼睛盯着,你怎么出得去?肖天放说,我有招。他让他

们捆起老陈他俩。大妹还不肯。天放跺着脚骂她,到这地步,我已经跟他俩拴一根

绳上了,我还能卖他们害他们?

肖天放“押”着老陈他俩,对监视肖家的人说,这些天,他一直劝这两个“反

动家伙”自首,争取宽大,但他们执迷不悟。我只有送烨皮搭子,亲自交给解放军。

联保队一定要派人同去。大放说,行,同去更好,咱们是不是应该跟村长打个招呼。

到石连德家。聪明的石连德自然看出肖天放玩的什么把戏。他知道联保队派人

去烨皮搭子告他的状去了,当然也包括今天下午他亲自到“反动军官”肖天放家去

拜访这件事。出肖天放家,回村政府,他就接到通知,要他去区政府开会,‘暂时

“把村长一职交给联保队长代理,会期不定。他还没把这通知张扬出去。他暂时还

是这儿的村长。他还能帮肖天放的忙。他支开其他人,单独把肖天放叫到里屋,低

声地但急切地问:”你要对我说一句实话,在那些年里,你手上有没有血债?“

肖天放被他问得愕愣住了。他忙摇头:“我没杀过人……”

石连德说:“要对我说实话,这一点将来对我很重要!”

肖天放咬着牙说:“我没向解放军开过枪!”手背拍在桌面上,火辣辣地疼。

石连德松一口气:“有你这句话就行。”

肖天放说:“别的……对你还会有啥妨碍吗?”

石连德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肖天放说:“他们把你也监视上了?”

石连德说:“我这会儿还是村长。天放兄弟,你是一个粗人,但身上有一种跟

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正直地活下去吧。也许我太书生气了,但我还要这么说……”

石连德到门外,没让那几名联保队员跟到桦皮搭子去,他借口让他们去护送一

份紧急公文,支开了他们。肖天放和那两位兄弟就此脱身。到湖边上,他放了他俩,

匀出一部分于粮,又给了一点盘缠,三人各奔东西。肖天放去了南磨沟煤矿,隐名

埋姓当了一年多煤黑子,后来从矿上参军,去了朝鲜。南磨沟那些黑洞洞的巷道,

当然不会是他久留之地。

肖天放出走的第三天,区公安特派员带人来拘捕了石连德。理由很简单,他放

跑了重大嫌疑分子肖天放。

宋振和一走五年。到五源城解放时,他已是个营长了。第一次探家,他带了个

警卫员。在这以前,来自五源的消息,吞吞吐吐地总捎带着要说及苏可一点什么,

大概的意思,总是说她不那么安分,好像出了点什么事儿。宋振和心很乱。五年,

无论对谁,都是一种不小的惩罚。回到五源城,他原准备先到军管会民政组去了解

一点情况,或者回城外的宋家庄老宅,听自己家族里的人说点什么。但一进了城,

一见小五河,见到河两岸所熟悉的一切,北码头菜市街被十八家茶馆拱围在中间的

那个壬生坊。八方小吃。黑漆金匾额上刻着真楷大字道家名言“治国如烹小鲜”。

戏园子。老屋下的灰暗和蓝布列宁装的时兴。他哪儿都不想去了,他只想一步迈进

苏可的房里,他要澄清一切流言,也需要一个决绝的了断。是或否。他去推门。他

心跳得厉害。他以为里边没有人。因为他在门口已经站了好大一会儿,没听见里边

有一点声音。屋里并没有别人,只有苏可。

苏可在睡午觉。他以为这样的五年,她会干瘦。但她却丰润。白皙。酣睡中的

惊醒,也没稍许减少她慵倦的富态。甚至可以说,她比从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像一

个女人。她还穿着一身白地碎花宽袖宽裤口小圆领的细布睡衣。依然是那张深色的

铁梨木老床。铜钩撩起半边蝉翼般细薄的帐纱。她支撑起上半身,在惊骇中本能地

合起松沓的领口。一时间,她认不出撞进屋来的这个瘦高个儿军人到底是谁,她本

能地一眼先被他斜挎在腿胯上的盒子枪震慑。但马上意会到这可能是谁。她没细想,

也不可能细想,便立即向床头一张摇篮扑去。

他也看到了这孩子,不满周岁……她的丰盈,她全部的奶汁,还在哺养这个不

满周岁的孩子。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女人,也是因为有了这个还……不满

……周岁的……孩子……

那么所有的流言并非捏造。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朝头顶上涌来。掏枪。她扑

了过来,栽倒在地板上,匍匐着爬过来,抱住他双腿,哭着哀求道:“你杀了我…

…别碰那孩子……”她像个重罪犯似的伏在他脚下,久久地战栗着,哭泣。是的,

那久已不见了的腰背,想象不到的肥厚。柔软,直到那宽大了陌生了的臀部,都是

自己在朝鲜的坑道里曾焦虑地思念过的。有时,她在他的记忆里总是以不确定的形

象出现。他无法认清她真切的模样。只想得起来她那过于于脆和快当的声音。他为

此焦躁。甚至不敢让战地医院的女军医和女护士触碰自己的伤口。

看啊,白得跟牙粉一样的胸脯从敞开的领口里暴露。膨胀的奶水濡湿了胸前大

部分衣襟。她不再剪短自己的头发,她早已把头发按那神甫所要的那样留长了。那

神甫对她说过,把头发留起来,这是主在创世的那七天里,专门赐给女人的一个优

惠。在州府城里做商校生的时候,宋振和就常看到十二位穿着黑袍的男教友和十二

位穿着黑袍的女教友,从教堂祭台旁边那个神秘的小门里出出进进。女教友们果然

留的都是神甫喜欢的长发。教堂建在海边的长堤上。沙滩是湿的,天总是干的。沙

滩总是黄的,天常常又净蓝。而那教堂的高耸和灰白,便使人们觉得,它就是人世

与天堂之间应有的一架梯子。一个台阶。一声无与伦比的吟唱,一把终于冷凝了的

火炬。

谁去重新点燃?

冷静。他知道此时此刻留给自己的只应是冷静。他从驳壳枪盒上撤回了自己失

血的手。一脚踢开了依然抱着他腿的苏可,回到了军管会招待所。

第二天,苏可的大哥带着苏可的小妹苏丛,带着她的二哥二妹,三弟三妹,来

见振和。宋振和说:“这件事跟你们无关。假如有兴趣,我倒想听你们谈谈五源城

工商界开展增产节约运动的情况。”

他们没做声。

宋振和要去洗衣服了。警卫员替他买来了肥皂。军管会招待所里还没接自来水

管。潮湿的院子里有一棵上百年的白果树。树下有一口前清举人捐赠的老井。井台

光滑坚硬。

宋振和说:“我会心平气和地跟苏可协商解决好这件事的。别影响你们的工作。

请回吧。”

小妹苏丛说:“振和哥,你真的再不理我们了?”

宋振和勉强地笑道:“什么理不理的,我不还是你‘振和哥’吗?”听他这么

说,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他没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再去找苏可“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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