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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几两大事干不了。小事又累赘的黄金,把它换了,以后财运还肯往我跟前凑吗?
你懂个鸟!”宝晋斋主爱屋及乌,要免费替他刻那五个字。白老大不肯。宝晋斋主
说,那你就按每个字一块银洋结吧。白老大说,你当我是到你门前要饭吃来着?你
可着劲儿开价。你给省府大员刻名章开的是啥价?宝晋斋主说,那你就不好比了。
我收他们每字二十五块大洋。白老大笑一笑,哗哗扔出二百五十块大洋,让宝晋斋
主按每字五十块大洋给他刻。这件事不出三个时辰,传遍省城大街小巷。白老大和
他的这方印,顿时身价百倍。奇怪的是,原先还不大愿意贷款给这哥俩的银楼钱庄,
竟然都—一松动。后来,白老大做了个小皮口袋,把这方印章装起来,吊在腰间,
日夜不离身。以后生意越做越大,成千上万块大洋的进出,字据上只要见此印,对
方就放心。白老大也使足劲来维护这方印章的信誉。只要盖了此印的字据,他豁出
命也要兑现。他也越发地不肯轻易使用它,也更加珍爱它。久而久之,在所有阿达
克库都克人的心目中,这方印章便成了腰缠万贯的白氏兄弟的本命符,成了他俩的
根底和化身。甚而至于,还有人削尖了脑袋四下里专门去收集盖有这方印章的字据。
那原因当然全在于白氏兄弟肯出高价往回收这些字据。
第03章 水蛭
第三章水蛭
大放在家养腿伤。四个月。伤好了。腿瘸了。人也变了。瘦,瘦得厉害。精黑
精黑。更不爱说话,也不像从前那样爱折腾新兵了。在以往,他手里老拿着根柔柔
的树条,或者掂着根用生牛皮编起来的细长的教鞭。新兵们都怕他,也服他。不只
是因为他下得了那手,真打,更主要的是,他真能于。新兵的活,除了操典射击,
就是要做老兵们不肯再去做的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勤务。你说干啥吧,和泥巴打土
块k房梁掏茅厕清阴沟钉蹄铁杀猪宰羊剥皮掏脏种瓜点豆浇水挖渠搂草上垛碾场打
把阉鸡骗马锯刨锛凿犁锄耙……你干个啥,他都能给你挑出个毛病;可他干啥,却
总比你漂亮利索。而且他还真于,真愿意干。他似乎天生就是个干活儿的,打人的。
他的肩膀又厚又宽。两条腿又粗又短。巴掌伸开来,就是一副在娘胎里淬过火了的
铁篱。而这一向,他变成蔫儿狠。冷不了抽你一马鞭,或端你一脚。也常常看到他,
木本呆呆地背起手,接着那根短柄马鞭,站在马号前的泥坑边卜,冲着融融西沉的
太阳发愣。从远处看,活像一根烧焦过半拉的木。都不明白,他到底咋的了。老兵
们自有老兵们的解释。说他“憋迷糊”了。二十出头的人,却从来不跟他们一起到
堡子里去找女人泄火,也不见他暗地里搅个固定的相好。他们觉得他不可思议。这
一向,白家招来两千多民工,聚集老满堡。堡子里热闹非凡。特别是在白家工程所
大木门外那片空场地上,摩肩接踵地搭起了一排又一排的棚子,新挂出那么些饭馆、
烟铺。游乐场、理发店、同春院、招商客栈……的招牌。有的没招牌,干脆,歪歪
扭扭地用石灰水把店名直接刷到席棚上。有的讲究些,在门口栽一根高杆儿。高杆
儿顶上再挂个红灯笼壳儿。灯笼壳儿下面垂上几尺黄流苏蓝流苏绿流苏。灯笼壳上
再贴上剪得的彩字,或者说“宾喜客来”,或者说“人财皆旺”。老兵们最爱去泥
泞的后斜街。那儿门挨着门,一溜儿的同春院,金香堂。家家门口一年四季挂着彩
色的灯笼壳儿。都在院子里新砌锅灶。从老兵们手里贱买来军用苫布,搭起防雨棚,
这就是厨房。摘下门扇做案板。腾出两边厢房做“肉号”。所谓“肉号”‘,就是
姑娘们住的。每间厢房门上都挂着颜色各异的布门帘。老板娘叫号就那样按颜色叫
:“蓝春——红春——蓝香—一红香……”她们就能明白,下一个该着谁了。其实,
蓝呀红的,都不是爹妈早先给的名儿。卖了爹妈给的肉身,谁还肯再糟践爹妈给的
名儿呢?中国人往往是脸面儿比肉身要紧。这么蓝呀红地被喊上几年,或者被人赎
出从良,或者让脏病烂死,或者攒下足够的私房钱,也去揽一帮子新来的女移民,
再租几间房,再办个“同春”“金香”。后斜街永远还是后斜街。下过雨,房顶、
树顶都湿。街面汪水。屋檐比天空黑。天空也黑。但那些大小各异、新旧两便的灯
笼壳儿里,昼夜点燃着蜡烛,却总在那儿摇摇晃晃地亮着。
那天斧子楔进小腿骨头里去以后,血几乎流尽。爹决计不让天放再回老满堡。
他后悔两年前放走了这个大儿子。两年工夫不算长。但这个大儿子已经瞧不上这个
想太太平平过日子的爹,已无法在这个破破烂烂、但也自在稳便的家里安生。这一
点自在,这一点稳便,爹是花了高过性命的代价才换得的。儿子,我怎么才能让你
明白这里边全部的辛辣和苦涩?怎么才能跟你说清,做爹的在终于躲进这稳便和自
在中前,那所有过的头破血流和心凉胆战?爹用个特殊的配方,熬了一锅骆驼油。
他让大弟大妹死死地摁住天放,把一铁桶滚烫的骆驼油灌进天放的伤口里。熬这锅
骆驼油时,放了骆驼粪、械树叶、老墙土、五步不回头草,放了女人的“骑马带”
和天放自己小时候用的尿裤子。伤口周围的皮肉全烫焦了。天放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过去。用这样的骆驼油烫过的伤口,至少得烂一年。一年后,伤口收口,腿肯定要
痛。爹就是要他痛。瘸了,我看你还往哪跑。跑到哪,我也能逮得住你。别看我老。
四个月的时间,他们一直用细皮条把他捆在长板凳上。天放真灰心了。好心不
得好报,还折腾个啥?开罢春,天又晴,刚种完土豆,地沟被太阳晒得暖暖乎乎。
湿漉漉的地气在鸟背上聚成雪白雪白的云团。天放闭上眼,他让大弟大妹把他抬到
地头。他叫他们走开。他叫娘关上她眼前的护窗板。他不想让任何人看着他。他要
独自待在这寂静的温暖的单调的太阳地里。他再一次连同长板凳一起翻倒在地。他
哭了。他委屈。他把脸紧紧贴在松软湿润的泥土。他挣扎着伸出脚,把十个粗大的
脚趾深深扎进泥土里。哦,它的松软、阴凉、细润、广博、深厚……哦,它的清香、
醇厚、浓郁、稳重而永恒……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呢?我还有个啥奔头呢?他侧过脸
去,狠狠咬了一口那祖祖辈辈都叫人丢不开的泥土……
后来,大弟大妹又把他抬回到草料房的阁楼上。他不吃也不喝。他以为爹因此
会动心,兴许不再捆他。但爹却对他说:“想死,就赶快死。别再来烦人!”他又
一次哭了。他叫道:“哦,我烦你们……烦你们……”他委屈。他下决心死。他的
眼泪几乎把整个草料房里的干草垛全泡烂了。
到夜里,那久违了的声音又来找他了。它几乎是带着红光,散发灼人的热浪。
几乎没等他惊起,就从四面八方涌进了这充塞了干草腐败气味的阁楼。它来回地在
阁楼里游荡,几乎要胀破那糊着泥巴的树篱子墙。村子里的人也说,那天夜里,在
好几里以外,都能看见天放家草料房屋顶上蹿着红光。都以为着火了。天火烧。都
跑到湖堤上。男人钻进苇丛,手执镰刀,把两腿插进冰凉的湖水里。女人敲着面盆、
瓷缸、铁铲,排成一字长蛇阵,在湖堤上绕圈跺脚喊叫。他们看见那红光一会儿喷
薄升高,一会儿又柔柔地回缩,只从墙缝里泄出一丝丝袅袅的余光。他们甚至还看
到半空里隐隐绰绰站着个巨人,不见头,不见腿,只有半截身。就是这半截身,跟
个大山似的在黑云的后头缓缓移动。若隐若现。甚至还有人说,“他”是个女的,
后来倒退着变成一条同样不见头尾的黑蛇,隆隆地游进了云缝。
天放家里的人也被惊醒。他们只觉得房在震跳。屋架也要倒塌。他们头晕目眩。
不明白到底出了个啥事。只有爹猜到了一点儿。他舀起剩在锅里的那半桶骆驼油,
叫大弟拿着长柄斧子跟他往草料房那儿冲去。但一出门,他俩都被一股腥烈的大风
刮倒。红光已经消失。大地还在颤抖。而阿伦古湖却怒不可遏地翻腾,就像是要站
起来,扑进哈捷拉吉里村来似的。大弟叫道:“爹,咱们没命了,没处逃了……”
天放爹紧紧抱住廊柱。只把眼盯住草料房小阁楼上那早已被风刮开的窗户。他心里
一阵酸热。他忽然猜到,他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大儿子了。他忽然觉得,自
己是多么对不住这个自己故意把他弄成一字不识的大悍佬的儿子。他将最终失去这
儿子。可是儿子,难道你不明白,爹这么干,也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啊……他想
冲过去,但此时此刻他却一步也挪不动,就像许多噩梦在同一刻死死缠住了他。
到天亮,所有的人发现自己仍然在自己那张睡了多少年的床上,好像啥也没发
生过似的。压根儿没去湖堤上喊叫。鞋底都是干的。只有天放家的人知道,夜里的
确出过事。因为天放不见了。捆他的四根牛皮条,全崩断了。断口的两头,都还留
着皮条深深勒进皮肉里以后沾上的血迹。那根长板凳也断成了两截。爹没让家里人
去追天放。他相信村里人说的“梦话”,在昨天夜里满布黑云的半空中,曾出现过
一个巨大的陌生人,是他,或她,叫走了天放。这是没法阻拦的。
就在往老满堡赶的路上,天放发现了二十二特勤分队。
有一天,刚吃过晚饭不大一会儿,参谋长亲自来叫天放:“走,小吃蚤蛋,陪
我出去散散心。”老家伙换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