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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灭-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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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跟主教专区的印件,一共有多少出息!你真是个不想发财的饭桶。将来送你到马萨克那样的好庄园上去的马,你还要讨价还价!”清单之外附着一份爷儿俩合伙经营的契约。只花六千法郎买进的屋子,慈爱的父亲租给新店,每年收一千二百法郎租金;顶楼上的两间房,老人留下一间自用。在大卫·赛夏不曾付清三万法郎之前,铺子的盈利父子各半均分;等款子交割清楚,大卫才算印刷所的独资老板。大卫估计一下执照,营业额和报纸的价值,根本不计算生财,觉得盘进铺子的本钱不难付清,便接受了父亲的条件。老头儿见惯乡下人的刁猾,又不懂巴黎人的大算盘,看见事情这样快就定局,好生奇怪。他私下想:“难道儿子在巴黎发了财吗?还是他打算不付钱?”老赛夏存着这种心盘问大卫可曾带钱回家,想要他拿出来作为定洋。父亲追根究底,引起了儿子的疑心。大卫咬紧牙关,不肯透露一点消息。第二天,老赛夏叫学徒把家具搬上三楼,预备托回到乡下去的空车装回去。二楼的三间房,四壁皆空的交给儿子,印刷所也移交了,可不给他一个生丁开发工钱。大卫央求父亲以合伙人的身分拿出些股本来共同经营,老印刷工只管装傻。他说交出印刷所就是交了股本,不用再出钱。等到儿子说出一番批驳不倒的道理来,老赛夏回答说,他向鲁佐寡妇盘进印刷所的时候,就是赤手空拳干起来的。他是个无知无识的可怜的工人,尚且能白手成家,第多门下的高足当然更有办法。何况做爷的辛辛苦苦让大卫受到教育,挣了钱,如今大卫正好拿出来用。“你挣的工钱派了什么用场?”隔天儿子一声不出,问题悬而不决,这时老赛夏又来逼他,想探明真相。大卫气愤愤的回答:“我不要吃饭吗?不要买书吗?”大熊说:“啊!你买书?那你做买卖一定亏本。买书的人不宜印书。”大卫看见父亲不顾做父亲的身分,难堪极了。吝啬的老人为了拒绝出资,搬出一大堆卑鄙的,叹穷诉苦的生意话作理由,大卫只得听着。他把痛苦往肚里咽,眼看自己孤零零的,毫无依傍,没想到父亲是个市侩。幸而他抱着哲学家式的好奇心,想趁此摸清老人家的性格。大卫说他从来没要求清算母亲的遗产;即使那笔产业不能抵充盘进印刷所的本钱,至少可以做爷儿俩合伙经营的开办费。老赛夏回答说:“你娘的财产吗?她的财产是她的聪明和相貌!”听了这句,大卫把父亲完全看透了;除非打一场没完没了,又费钱又丢脸的官司,休想叫父亲摊出清账,交代娘的遗产。有骨气的大卫明知履行父亲合同上的条件非常吃力,还是接受了这副重担。他心上想:“好好干就是了。就算我苦一点,老头儿也是苦过来的。再说,我卖力也还是为我自己。”儿子不做声,父亲看着不大放心,便说:“我给你留下一件宝贝呢。”大卫问什么宝贝。“玛丽蓉,”父亲回答。玛丽蓉是个乡下出身的胖姑娘,印刷所里少不了的助手。她管浸纸,切纸边,做饭,洗衣,上街跑腿,从车上卸纸,洗纸格,到外边去收款。如果玛丽蓉认得字,老赛夏还会要她排字呢。父亲动身了,一路走到乡下。他虽则借着合伙的名义出盘了印刷所,十分高兴,却也担心将来怎么收款。先是着急交易做不成,接下来总是着急款子没有着落。所有的情欲本质上都会自欺欺人。那家伙一向认为读书无用,此刻偏要相信读书的影响:儿子受过教育,必定讲信用,赛夏把三万法郎寄托在这一点上。大卫既是有教养的青年,准会埋头苦干,偿还父亲的钱;他有知识,不怕想不出办法;看他心地那么好,决不至于赖债!许多父亲做了这一类的事,还相信一切是为儿子好;老赛夏回乡那天,走到他葡萄园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葡萄园坐落在马萨克村上,离开昂古莱姆十二里。前任的业主在村上盖着一所漂亮的屋子。庄园自从一八○九年老熊买进以后,每年有所扩充。赛夏花在印刷机上的心血,如今转移在榨葡萄机上;而且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在葡萄园中混过多年,也很内行了。从前他整天守着工场,现在整天守着葡萄园。告老回乡的第一年,赛夏老头在绑葡萄的桩子中间愁眉不展。意想不到的三万法郎使他飘飘然,比喝醉酒还舒服,他老是在想象中摩挲那笔钱。越是非分之财,越是急于到手,因此他放心不下,常常从马萨克赶往昂古莱姆,爬上石扶梯,攀登那高踞在山岩上的城市,走进工场,瞧瞧儿子是否能应付。印刷车还在老地方,独一无二的学徒戴着纸帽①正在擦纸格上的油腻。老熊听见一架车格吱格吱叫着,印什么请帖之类,他认得他的老铅字,看见儿子和监工各自在亭子里念一本书,只当他们看校样。和大卫一同吃过饭,老赛夏回到马萨克,始终牵肠挂肚。吝啬和爱情一样有先见之明,对未来的事故闻得出,猜得到。赛夏在工场里看到机器会出神,想起他赚钱的年月;现在离开了工场,葡萄园主照样感觉到儿子精神懒散,叫人担忧。他害怕库安泰弟兄的名字,眼看“赛夏父子”的招牌被他们压下去了。总之,老头儿觉得风头不对。这个预感是不错的,赛夏铺子已经走上背运。可是守财奴有守财奴的神道保佑。那神道利用一些意想不到的局面,把高价出盘铺子的钱送进酒鬼的荷包。现在得解释一下,明明可以办得发达的赛夏印刷所怎么会败下去的。①法国印刷工人的习惯,常常在工场内用废纸做帽子。大卫既不理会王政复辟以后宗教对政府的影响,也不理会自由党的势力,在政治和宗教问题上采取了最要不得的中立。在他的时代,外省的生意人必须态度鲜明才有主顾,在自由党和保王党的客户之间只能挑选一个。大卫受着爱情牵缠,一心想着科学,又是天性高尚,不会象真正的生意人那样唯利是图,也就不去研究外省企业和巴黎企业的差别。细微的分歧在巴黎的大浪潮中是看不见的,在省府里却非常突出。库安泰弟兄附和政府党的论调,经常进大教堂,亲近教士,故意要人知道他们守斋;社会上需要宗教书的时候赶紧重印,在利润优厚的生意上占了先,还诬蔑大卫是自由党人,无神论者。他们说,你怎么能照顾大卫的买卖呢?爷是九月党人,①拿破仑党人,又是酒鬼,又是守财奴,早晚有大批金银传给儿子。他们弟兄俩可是穷得很,家累又重,比不得大卫是单身汉,将来还是大富翁,当然可以随心所欲。诸如此类的话说了很多。省公署和主教公署受到这些责备大卫的议论的影响,把印刷的业务给了库安泰弟兄。不久两个贪心的同行看见大卫没精打采,愈加放胆,也办了一份刊登广告的报纸。赛夏老店只有一些零星活儿可做,广告收入也减少一半。库安泰铺子靠宗教书和灵修册子赚饱了,想垄断本省的广告和司法公告,向赛夏父子提议收买他们的报纸。种葡萄的老人看着库安泰铺子营业蒸蒸日上,早已恐慌,一听见大卫报告这个消息,从马萨克直奔桑树广场,来势之快好比乌鸦闻到了战场上的死尸味儿。①指大革命时期参加一七九二年九月二日至六日屠杀贵族政治犯的人。他对儿子说:“你别管,让我来对付库安泰弟兄。”老头儿马上看出库安泰弟兄的用心,他眼光深刻,叫他们大吃一惊。他说他儿子险些儿做出糊涂事来,幸亏他拦住了。——我们出让了报纸,还有什么主顾?诉讼代理人,公证人,所有乌莫镇上做买卖的,将来全是自由党;库安泰弟兄阴损赛夏爷儿两个,说他们是自由党,正好替赛夏铺子预备后路,日后自由党人的广告还是照顾赛夏铺子的!出让报纸?还不如连机器执照一齐脱手。因此他要把印刷所盘给库安泰弟兄,讨价六万法郎,免得儿子破产;他喜欢儿子,他要保护儿子。一般乡下人凡事推在老婆身上,这个种葡萄的凡事推在儿子身上:不是儿子不肯这样,便是儿子定要那样,逼库安泰弟兄逐渐让步;他花了一番气力,两个库安泰终于答应出两万两千法郎收买《夏朗德邮报》。条件是大卫不得再发行任何报刊,否则赔偿三万法郎损失。赛夏印刷所做的这笔交易,等于自杀;种葡萄的却满不在乎。犯过盗窃,下一步总是凶杀。老头儿打算用出卖报纸的收入抵充他出盘铺子的钱;只要能到手这笔款子,他情愿牺牲大卫,尤其这讨厌儿子对这笔横财也有权利分去一半。慷慨的父亲放弃印刷所,算是补偿大卫;一千二百法郎的房租照旧维持。报纸让给库安泰弟兄以后,老人难得进城,推说年纪大了;其实印刷所已经不是他的产业,他不再关心。只是几十年来对老机器的感情一时不能完全消除。他有事上昂古莱姆而回到老屋子去的时候,到底是为了他的木机呢,还是为了儿子,我们很难断定。他向儿子催讨房租不过是个形式。赛夏的监工如今在库安泰弟兄手下做活,他知道那老子为什么这样大方,说老狐狸有心让大卫积欠房租,一朝大卫有事,老头儿可以凭着优先债权人的资格出来干预。大卫·赛夏荒废业务的原因正好说明这年轻人的性格。他接手老家的印刷所几天以后,遇到一个中学时代的朋友,正穷得走投无路。大卫的朋友那时大约二十一岁,名叫吕西安·沙尔东,父亲是共和政府时代因伤退职的军医。沙尔东老先生为着兴趣改做化学家,碰巧在昂古莱姆开着一家药房。他做了多年的科学研究,发明一种有利可图的药品,去世之前正在作必要的准备。他想治疗各种类型的痛风症。那是有钱的人害的病。有钱的人要恢复健康总是不惜重价的。因此药剂师在想到的许多计划中独独挑出这个问题来解决。在经验与科学之间,沙尔东懂得惟有科学能保证他发财。他研究痛风症的各种原因,根据某种摄生的办法使他的药物能适应不同的体质。最后他上巴黎去要求科学院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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