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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一声蝉叫,初晴山馆人间,长藤高柳夕阳天。池鱼新发水,盆菊户生烟。却得良朋来至,杖头带有余钱。我歌君拍醉还眠,明朝拼晏起,搦管谱当年。
莫说江南校尉打死,忠良上路。且说朝里事情日变一日,小人越进,君子越退,通不成个世界了。有个河间府吴桥县的范景文,初中的时节,选了东昌府推官,出一门榜,道是不受嘱,不受馈,不称做“不二公。”平刑敬狱,郡无冤民。任满升为吏部主事。泰昌登基,超迁本部郎中,告假在家。天启五年,魏忠贤只道他是同府的人,或可招入党中,再三起他出来,他父亲号仁元,任南宁太守,升部在家。晓得他守正不阿,必然召祸,有些不要他就职的意思。范景文道:“孩儿出去且看光景,必不至杀身以贻父忧。”单车就道,到京就上了一本,本上道:
今天下仕路混浊极矣!图职业之念不滕其图荣进不念,爱名节之心不滕其爱富贵之心。举国若狂,嗜进如骛。每怪古今同此人也,何遂辙迹澜翻,一旦至此,毋亦衡鉴之地,先自不清,巧营者一岁数迁,拙守者几年不调。顾天下中人多耳,此实教之使竞,而欲其恬漠寡营,讵可得乎?臣即不肖,不愿使奔竞之风,自臣身始。窃念升者有岁格,其久近不而私也;迁者有资劳,其深浅不得私也;特握者有绩望,其高下不而私也。一个欲私不可得,即欲私一人亦不可得斯不亦明白显夷,与天下可共循乎?若不论三者,更于何论?臣今与需次诸臣约,一行请托,臣不能为之讳。选人如林,鳞集都下,臣不能一人障其目而箝其口也明矣。臣自反生平,不惯俯仰,一意报国,秉正不私;宇忘交知破情面,而必不敢负君父以负此心耳。天地人材,为天地惜之;朝廷名器,朝廷守之;天下万世是非公论,与天下万世共之。人还其人,我无失我,此臣心之可自信者。而四方之人,恐未必信臣之素,夤缘熟径,入人膏盲,不有以力砥之,而竞进无已,廉耻风微,其为世道,安所终也?臣故预揭痴肠,苦口道破,无非欲天下各图其职业,各爱其名节,恬漠寡营,共偕于大道,岂曰小补哉!
这本一上,魏忠贤还只道是到任的套子,不在心上,竟发阁票。天启皇帝批下来道:“这本说的是。以后升除推用,一循资望,可挽竞风。务着实行。如有故违请托的,指名参来。该部知道。”那时魏忠贤趋奉他的多,只一个文选司范郎中不到门参见,怹也那里记得许多,倒也忘懁了,这范景文见周宗建、缪昌期先拿到的,都下狱了。这两人正人,却是景文同年,平昔道义之友,十分契厚的,心上好生不忿,想道:“我出山一番,且过了大选,再图归计。”不想到了四月二十五日大选的日子,魏忠贤、魏广微每人有十来个私人要升的、要选好地方的,把名帖、手揭来嘱托他。范吏部拿住了名帖、手揭,要具本参奏,忽然想道:“父亲才升南京营缮司员外,若做此事,我必被逆臣算计,父亲也不保。”正在堂上,忽把舌头啮破,大叫一声,蓦然倒地,口里喷出鲜血,溅了衣领。本司长班扶救起来,唤轿抬回私衙去了。大选只得候委别人。正是:
因有不平事,聊存未坏身。
到了次日,请了平日相好的太医杨嘉祚、傅懋光诊脉,叮咛了他,只说病入腠理,急难痊可,须当早归,方可保无他虞。范郎中一连具了四呈,大堂才上了一本。两魏大怒,要加削夺。亏了阁老朱延禧再三劝解,才放归调理,便衣暖轿出城,轿里做了《归来诗》一首,诗道:
素衣生怕染京尘,乞得江湖老此身。
无用将从樗栎伍,有家愿与鹭鸥邻。
桃源遁去何知晋,东海死宁不帝秦。
夜月几回劳北望,冲天黑气厌青磷。
提过范郎中诈病乞休。且说李应升、周顺昌、黄尊素陆续到京,都下了镇抚司狱。只有周起元在福建。路远未到。那时因宁远报捷,魏忠贤矫旨叙功,阁老顾秉谦、丁绍轼、黄立极众等与旧阁老孙承宗、魏广微,各锦衣卫世千户;东厂魏忠贤加恩三等,世袭都指挥使,好不恩上加恩,威震天子。许显纯奉承恶珰,把先提到的周宗建、缪昌期,日夜拷掠,死而复苏,不消说起。四月尽,把后到的周顺昌,李应升、黄尊素又行严审,全副刑具,比前更惨,身无完胪。周顺昌骂了又骂道:“你们这班奸贼!不受人罚,必有天诛!料你们决不放我活了,我死诉之上帝,必不饶你!”许显纯见他比别人更狠,骂得更毒,分付把铜锤击齿。齿都打落,骂还不住。许显纯立起身来,听见怹骂的含糊了,笑问道:“你还骂得明白么?”周顺昌噀出口血,直喷他的面上,半明不白骂越狠了。又把头触在石上,头额都碎。许显纯揩去脸上的血,喝教:“把这贼收监!”不在话下。
且说国子监有个坐监的吴县监生施元善,五月初一日起早往都城隍庙里进香求签。只因去得忒早了,庙门未开,香烟未起。忽听得里面吆喝声向,施监生心里恍惚,打从门缝里望望看。只见庙里许多红袍的神道,阶下许多执役的书吏,也不知几千几百,但只是塞满了一庙。吓得个施监生魂飞魄散,连跌了几跌,爬将起来,把额上扑了几扑,道:“啐,啐,啐!”立往了脚,听庙里再有甚声向。只听得不远不近,不住的唱名。细细的听唱的名字,不甚明白。忽唱到何廷枢。施监生惊道:“何廷枢是现任屯院,谁唱他的姓名?真正奇怪的事了。”又细细的听那名字,都不认得。忽又听见潘云翼并妾某氏某氏,知是现任在京的官。施监生慌了,不敢久留,依旧跑回下处去了。庙中王道士四更起来小解,听见殿上唱名的声,心里疑惑,开房门出来,才至庙后,只见前殿穿红神道不计其数。一步一跌跑到房里,抖了半晌。次早你傅我说,都道诧异。有诗为证:
造册呼名事太奇,应遭天谴自无遗。
留将大逆双双缢,刽子刀刀共戮尸。
且说初二这一夜,前门城楼角忽见青色,荧荧如数,皆萤火虫,人人共观。正在惊讶,忽又合拢来大如车轮,光照远近。人都吶喊起来,才渐渐散了。有一新选陈州吏目纪明明信,寓在石驸马街,与邻近陈昭相交甚厚。初五这一夜,陈昭忽梦一金甲唤了他去到一个大衙门里,那些或锁、或不锁的犯人不知其数,纪吏目亦在内。闻堂上呼唤:“无脚的俱斩。”忽点名至陈昭,傍一道:“此人无罪。”堂上分付:“放他去。”陈昭醒来,明明记得,不敢说与纪吏目,心里也替他耽忧,不在话下。
有个钦天监周司历奏道:“候得五月初六日已时,地鸣如霹雳之声。从东北艮位上来,行至西南,方有云气障天,良久未散。占曰:地鸣者,天下起兵相攻,妇寺大乱。又曰:地中汹汹有声,是谓凶象,其地有殃。地中有声混混,其邑必亡。”魏忠贤道他妖言惑众,登时傅旨廷杖一百,立刻打死。后宰门火神庙十分巍焕,香火不绝。初六日天未明时,守门内监忽闻殿内吹打一番粗乐,又一番细乐,如此三迭。众内监惊讶巡缉,其声出自庙中。方推殿门,忽见一物如红球殿中滚,出腾空而上。海岱门又一座火神庙,庙祝见火神飘飘行动,若将下殿,忙拈香跪告道:“老爷,老爷!外边天,旱切不可走动。”火神举足竟行。庙祝哀哭抱住,不觉失手,火神俨然走去。此时已是早饭时节,约莫是己牌了,天色皎洁。忽有声如吼,远远从东北方渐至,京城西南角灰气涌起,屋宇动宕。忽又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万屋平沉,东自顺城门大街,北至刑部街,长三四里,周围十二三里,尽为虀粉,有数万间屋,二万的人;王恭厂一带更觉苦楚,僵尸层迭,秽气熏人。魏忠贤、客氏也都吓得死去活来。那些个:
日间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且说屯院何廷枢正要出拜客,雷大震,全家覆入土中,长班俱死。屯院内书当该两三人,持锹镢立瓦砾上,大呼道:“底下有人可答应!”忽有人应道:“救我,救我!”众人问道:“你是谁?”应道:“我是小二姐。”众人知是本官爱妾,急急救出,身无寸缕,以手掩阴,羞赧无措,一书办脱大摆裹之,众共扶掖骑驴而去,不知所之。郎官潘云翼大夫人虽同至京,已十年夫妻不相处,大夫人独住后髣,日日持斋诵佛。雷震时节,大夫人住房片瓦不动,独能得生。粤西会馆路口有蒙师顾必大开学,相从童子三十二人,一向之后,师徒俱无踪迹。顾阁老的小夫人单裤走出街心,口里道:“阿呀阿呀!救我!救我!”阁老从阁田步回来,见他赤身跣足,亲自扶回。家里古董,毁伤殆尽。宣府推总兵杨某,正出拜客,行至玄弘寺街,一向,连人和马同长班共七人,俱陷入地下,绝无踪影。承恩寺街有女轿八乘,经过地震后,只见轿俱打坏在街心,女子轿夫都不见了。玄弘寺街有女轿过,一向,抓去轿顶,女人衣鉓尽去,赤体出轿,问他,竟不知身衣如何脱落。有一绍兴周吏目之弟,同兄在京,从菜巿口买一蓝纱褶,摇摇摆摆,遇见相识六人,拜揖尚未完,头忽飞去,其六人亦竟无恙。有一部官私宅中,因天黑地动,椅桌掀翻,举家惊骇,妻妾抱柱而泣,随即仆地,互相击触不已,天既明朗,都蓬头垢面,足无双鞋,如久病人状。做梦的陈昭正同纪吏目在寓吃饭,地震一声,陈昭急走出户外,其房忽倒,纪吏目厌死在内,恰应前梦。大殿做工的人,因地震跌下身死的,约有二千人,俱成肉袋。有一项姓人为厌伤一腿,睡在地上,见妇人精身子过去,有把瓦遮yīn户的,有把半条脚带掩yīn户的,有披半边褥子的,有牵一幅被单的,有一手掩yīn户、一手横遮双乳的,赤脚乱发,老老少少,好好歹歹,顷刻之间过去了四五个,好不可怜。此时天启皇帝方在干清宫进膳,殿震,急奔交泰殿,内官死的死,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