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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最胆小的懦夫抹掉自己的生命还难呢!”
一阵喁喁的低语,表示了信任与赞许。那带着渴望神情的人问道,“这个乡下人要马上打发回去吧?我希望这样。他太单纯,会不会弄出什么危险?”
“他什么都不知道,”德伐日说,“他知道的东西不至于那么容易就把他送上同样高的绞架去的。我愿负责做他的工作。让他跟我在一起吧,由我来照顾他,打发他回去。他想看看这个花花世界——看看国王、王后和王官。让他星期天去看看吧!”
“什么?”那带着渴望神情的人瞪大了眼睛叫道,“他想看国王的豪华和贵族的气派,这难道是好迹象么?”
“雅克,”德伐日说,“你若要让猫喜欢喝牛奶,明智的办法是让它看见牛奶;若要想狗在某一天去捕杀猎物,明智的办法是让它看到它天然的捕猎对象。”
再没有谈别的话,他们找到补路工时,他已在楼梯口打着吨儿。他们劝他躺到草荐床上去休息。他不用劝说立即躺下睡着了。
像他那么穷的外省汉子在巴黎能找到的住处,一般都比不上德伐日酒店那小屋。因此若不是他心里对老板娘总存在着一种神秘的畏俱的话,他的日子应算是很新奇,也很有趣的。好在那老板娘整天坐在柜台边,仿佛故意不把他放在心上,特别下了决心,无论他在那儿跟什么事情发生了表面以外的关系,她都一律假装视而不见。这就使他每次见到她都害怕得发抖,因为他想来想去总觉得自己不可能知道她下一步打算假装什么。万一她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脑袋忽然打算假装看见他杀了人,而且剥了那人的皮的话,她准定会一口咬定他不放,一直跟他玩到底的。
因此,等到星期日到来,他听说老板娘要陪德伐日先生和他去凡尔赛宫时,他并不感到有多快活(虽然口头也表示高兴)。更叫他紧张的是他们坐在公共马车里时,那老板娘还在织着毛线。尤其叫他紧张的是到了下午人群已在等着看国王和王后的车驾了,她还在人群中织着。
“你可真勤快呀,太太!”她身边一个人说。
“是的,”德伐日太太回答,“我的活儿很多呢。”
“你织的是什么,太太?”
“很多东西。”
“比如说——”
“比如说,”德伐日太太平静地回答,“裹尸布。”
那人尽快往旁边挪,挪得远远的。补路工用他的蓝帽子扇凉,他感到非常拥挤,非常气闷。若是他需要国王和王后让他清醒清醒,他倒也幸运,因为那清醒剂已经临近。那大脸盘的国王和面目姣好的王后已坐着黄金的马车来了。前导的有宫廷的牛眼明灯,一大群服饰鲜明、欢声笑语的妇女和漂亮的老爷。他们珠光宝气,穿绸着缎,傅粉涂脂,一片煊赫的声势和傲慢的气派,露出一张张又漂亮又轻蔑的男男女女的脸儿。补路工沐浴在这盛大的场面之中,一时十分激动,不禁大叫“国王万岁!”“王后万岁!”“大家万岁!”“一切万岁!”仿佛他那时从来没听说过无所不在的雅克党似的。然后便是花园、庭院、台阶、喷泉、绿色的草坡,又是国王与王后,更多的宫廷精华,更多的达宫显贵、仕女名媛,更多的万岁!他终于感情冲动得无以复加,哭了起来。在这长达三个小时的盛大场面之中,他跟许多感情充沛的人一起呼叫着,哭喊着。德伐日在整个过程中都揪住他的衣领,仿佛怕他会对他短暂的崇拜对象冲出去,把他们撕得粉碎。
“好!”游行结束后,德伐日拍拍他的背,像他的恩主一样说,“你真是个乖娃娃!”
补路工此时才清醒过来,很担心他刚才的表现是犯了错误。好在并不如此。
“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德伐日对着他耳朵说,“你让这些傻瓜们以为这种局面可以天长地久,于是他们就更加骄横,也就垮得更早。”
“着!”补路工想了想,叫了起来,“说得对。”
“这些傻瓜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把你们的声音放在耳里;为了他们的狗或马,他们可以永远永远堵住成百个像你这样的人的喉咙。另一方面,他们又只知道你们说给他们听的话。就让他们再受受骗好了,这种人怎么骗他都不算过分。”
德伐日太太轻蔑地望了望客人,点头同意。
“至于你嘛,”她说,“你对什么事都要大喊大叫,都要流眼泪,只要引人注目吵得热闹就行。你肯不肯干,说呀!”
“干呀,太太,我干。目前就干这个。”
“如果你面前有一大堆布娃娃,有人鼓动你去剥掉它们的衣服给自己用,你会选择那最高贵最漂亮的剥,是吧?说呀!”
“是的,太太。”
“若是在你面前有一大群已经不能飞的鸟儿,有人鼓动你去拔掉它们的羽毛装饰自己,你会拣羽毛最漂亮的拔,是么?”
“是的,太太。”
“今天你已经看到了布娃娃,也看到了鸟儿,”德伐日太太向他们刚才去过的地方挥了挥手,“现在,回家去吧!”——
(my285。)
第16章 编织不已
德伐日太太和她的丈夫平平静静地回到了圣安托万的怀抱,同时一个戴蓝帽子的人影却在黑夜里风尘仆仆地走上了若干英里的长途,按罗盘指示的方向往候爵大人庄园渐渐靠近。侯爵大人此时正在坟墓里谛听着林莽的细语。现在石雕人面十分清闲,可以听树林和泉水的声音了,村里的穷人也敢于闯到巨大的石砌庭院以及台阶附近来找野菜充饥和找枯枝作柴禾了。因为饥饿他们产生了一种幻觉,以为石雕人面已改变了表情。村里流传着一种谣言——它的存在跟村里的人一样有气无力——说是那把匕首刺进去时所有的石雕人面都改变了表情,从骄傲化作了愤怒和痛苦,而在泉水上空四十英尺晃荡起那个人影之后,石像的表情又起了变化,带上了一种报仇雪恨的残酷。而这种表情将永远保留下去。同时又有人指出在发生凶杀的房间窗户上方的石像那雕刻出的鼻子有了两个小小的窝儿。这窝儿人人认得,可过去就没有人在石像上见过。偶然会有两三个衣衫褴褛的农民从伙伴群中走出来窥看变作了石像的侯爵大人,并伸出精瘦的指头指指戳戳闹个分把钟,然后又跟伙伴们一起踏着苔藓和树叶逃走了,像些野兔一样一—野兔倒比他们幸运,可以在林莽中活下去。
庄园与茅屋;石雕人面与吊着摇摇晃晃的身影;石头地板上的斑斑血迹与乡村泉眼中的清清流泉——数以干亩计的土地—一法兰西的一个省区——法兰西的整体一—它们全都在夜空之下凝聚成了一条微弱的细线。整个地球和它的种种伟大与渺小都在一个闪烁的星星之中存在。既然人类知识已经可以分析出光线的构成,那么,更高级的智力必将能在我们这个地球的微弱的光亮中读解出它每一个负责人的每一种思想和行为、每一桩罪恶和德行了。
德伐日夫妇坐着公共马车在星光下隆隆地来到巴黎城门。那是他们自然要经过的地点。他们在路障警卫室前停了停,拿风灯的人照例来作了检查和询问。德伐日认得那儿的两个士兵和一个警察。他跟警察是知己,两人彼此热情地拥抱。
圣安托万把德伐日夫妇拥抱在黄昏的翅膀里。两人在边界附近下了车,在它街道上的黑泥和垃圾间拣着路走。这时德伐日太太对她的丈夫说:
“喂,朋友,警察局的雅克给你说了些什么?”
“今晚说得很少,但他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了。我们这儿又派来一个密探,据他说还可能派更多的人来,但他不认识。”
“那好!”德伐日太太带着冷冰冰的办理业务的神气扬起眉毛说。“得把他记录下来。他们怎么叫他?”
“他是英国人。”
“那更好。姓什么?”
“巴赫萨,”德伐日说,把它念成了法国音。但是他很仔细,想弄得很准确,所以又准确地拼出了每一个字母。
“巴萨,”太太说。“好,名字呢?”
“约翰。”
“约翰·巴萨,”太太低声念了念,再重复道。“好,他的长相,知道不?”
“年约四十,身高约五英尺九,黑色头发,微黑皮肤,大体可以算漂亮。深色眼珠,脸瘦长,灰黄。鹰钩鼻,但不直,略向左颊歪斜,因此表情阴险。”
“呃,不错,好一幅肖像画!”太太笑了笑说。“明天给他记下来。”
两人转入酒店。因为已是半夜,酒店早关了门。德伐日太太立即在柜台旁坐下,清点她离开之后收入的零钱,盘点存货,翻查帐本,自己又记上几笔帐,对跑堂的进行了一切可能的检查,然后打发他去睡觉。她这才又第二次倒出碗里的钱,用手绢包起来,打了一串疙瘩,以免夜里出危险。这时德伐日便衔着烟斗走来走去,满意地欣赏着,不去打扰她。他在这类业务和家务的活动中一辈子都只是走来走去而已。
夜很热,酒店密闭,环境又脏,所以有股臭味。德伐日先生的嗅觉并不灵敏,但是店里的葡萄酒味却比平时浓了许多,甜酒、白兰地和茴香的气味也浓。他放下抽完的烟斗,用鼻子吹了吹这种混合气味。
“你累坏了,”老板娘包着钱,打着结,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儿只有平常的味儿。”
“我有点疲倦,”她的丈夫承认。
“你的情绪也有点低沉,”老板娘说。她那敏锐的眼睛极专注地看着帐目,可也不时瞄他一两眼。“啊,男人,男人!”
“可是我亲爱的!”德伐日开始说。
“可是我亲爱的!”老板娘坚定地点着头说,“可是我亲爱的!你今天晚上心肠太软!”
“是的,”德伐日说,他的话似乎是从心里痛苦地挤出来的,“时间的确太长了。”
“时间倒是很长,”他的妻子重复他的话,“可哪一件事的时间又能不长呢?报仇雪恨要花很长的时间,这是规律。”
“雷打死人就不需要多少时间,”德伐日说。
“可是你告诉我,”老板娘平静地问道,“让雷电聚积起来需要多少时间?”
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