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又有人说,那位乡亲对〃旧帐簿〃的看法还是那位跟他一样有祖传一大叠〃旧帐簿〃的东街〃赵老伯〃教导成的,虽然〃赵老伯〃自家的〃新帐簿〃却一年一年加厚,——他自家并不每事“查旧帐〃而是自有他的〃新帐〃。
不过,这一层〃传说〃,我没有详细调查过,只好作为〃悬案〃了。
1935年1月20日〃查旧帐〃之时
卷三 上海面面观 秋的公园
上海的秋的公园有它特殊的意义;它是都市式高速度恋爱的旧战场!
淡青色的天空。几抹白云,瓷砖似的发亮。洋梧桐凋叶了,草茵泛黄。夏季里恋爱速成科的都市摩登男女双双来此凭吊他们那恋爱的旧战场。秋光快老了,情人们的心田也染着这苍凉的秋光!他们仍然携手双双,然而已不过是凭吊旧战场罢了!
春是萌芽,夏是蓬勃,秋是结实;然而也就是衰落!感情意识上颓废没落的都市摩登男女跳不出这甜酸苦辣的天罗地网。
常试欲找出上海的公园在恋爱课堂以外的意义或价值来。不幸是屡次失败。公园是卖门票的,而衣衫不整齐的人们且被拒绝〃买〃票,短衫朋友即使持有长期游园券,也被拒绝进去,因为照章不能冒用。所以除了外国妇孺(他们是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的),中国人的游园常客便是摩登男女,公园是他们恋爱课堂之一(或者可以说是他们的户外恋爱课堂,他们还有许多户内恋爱课堂,例如电影院),正像〃大世界〃之类的游戏场是上海另一班男女的恋爱课堂。
一般的上海小市民似乎并不感到新鲜空气,绿草,树荫,鸟啼……等等的自然界景物的需要。他们也有偶然去游公园的,这才是真正的〃游园〃;匆匆地到处兜一个圈子,动物园去看一下,呀!连老虎狮子都没有,扫兴!他们就匆匆地走了。每天午后可以看到的在草茵上款款散步,在树荫椅上绵棉絮语的常客,我敢说什九是恋爱中的俊侣,几乎没有例外。
春是萌芽,夏是蓬勃,秋是结实,也就是衰落的前奏曲;过了秋,公园中将少见那些俊侣的游踪了,渐渐地渐渐地没有了。
然则明年春草再发的时候,夏绿再浓的时候呢?
自然摩登男女双双的倩影又将起添公园的热闹,可已经不是(而且在某一意义上几乎完全不是)去年的人儿了。去年的人儿或者已经情变,或者已经生了孩子,公园对于他们失了意义了。经过了情变的男或女自然仍得来,可已不是〃旧〃的继续而是〃新〃的开始;他们的心情又已不同。很美满而生了孩子的,也许仍得来来,可已不是去年那个味儿了。
只有一年之秋的公园是上海摩登男女值得徘徊依恋的地方。他们中间的恋情也许有的已在低落,也许有的已到浓极而将老,可是他们携手双双这时间,确是他们生活之波的惟一的激荡。他们是百分之百的凭吊恋爱的旧战场!
这是都市式高速度恋爱必然的过程,为恋爱而恋爱者必然的过程;感伤主义诗人们的绝妙诗材!上海的摩登男女呀,祝福你们,珍重,珍重,珍重这刹那千金的秋光!感伤主义的诗人们呀!努力,努力,努力歌咏这感情之波动罢!因为这样的诗材,将来就要没有;这样的风光不会久长!
1932年11月8日
卷三 上海面面观 在公园里
华氏表七十五度了!今春第一天这么热,却又是星期例假。公园进口处满是人,长蛇阵似的。
因为有胃病,某先生告诉我〃要多跑路〃,趁今天暖和,我也到公园里去赶热闹;那就实行〃多跑路〃罢,我在公园里尽兜圈子,尽在那些漂亮的游客阵中挤进挤出。
说是〃挤〃,一点也不夸张。今天这公园变成〃大世界〃①了!
①〃大世界〃当时上海的游艺场名。
各式各样的人们,不同的年龄,不同的阶级层,不同的国籍,布满了这公园的最平静的角落。真真实实的一个人种展览会呀!
我不知道游客中间有没有人也像我那样抱了疗病的目的而来这公园。他们不能从我的脸上看出我有胃病,而且神经衰弱。但是我兜了一个圈子,又一个圈子,我却从他们游客的身上看出一点来了;我从他们那不同的〃游公园的方式〃可以推想出他们的不同的教养和思想趣味来。
带了小孩子,也像我那样尽在那里跑(可不兜圈子),望着那些还没开花的花果树或花坛皱一下眉头,到池边去张一眼,“呀,没有鱼的!〃终于踏遍了园里的每一条路,就望望然走了的,是我们的真正老牌国货的小市民:他们是来逛〃外国花园〃!他们也许是逛腻了〃大世界〃,所以今天把两角钱花到这“外国花园〃来了。他们没有看见什么花,动物园里连老虎狮子都没有,他们带回去的,大概是一个失望。
我敢断言,这一类的游客是少数。
另一班游客可就〃欧化〃些了。他们一样的带了老婆和孩子,甚至还带着老妈子,小大姐,他们一进公园就抢椅子坐:于是小孩拍皮球,太太拿出绒线生活来,老爷踱了几步,便又坐到椅子里,头靠在椅背上打呵欠,甚至于瞌睡。老爷光景是什么机关什么公司的办事员,他是受过教育的,太太从前光景是女学生,也是开通的;他们知道〃公园〃的可宝贵,他们也知道孩子们星期放假老在家里客堂内桌子底下捉迷藏太不成话,因此他们到公园来了。他们是〃带孩子们逛公园〃。公园本身和他们本身之间实在没有多大吸引的热力。他们对于公园的好感是通过了理智的。像他们一类的游客可不很多。
最多的是摩登男女,大学生。他们既不像第一种人那样老是跑,跑,也不像第二种人那样坐定了不动,打呵欠,打瞌睡;他们是慢慢地走一会儿,坐一会儿,再走,再坐,再走。他们是一队一队的,简直可说没有单个儿。公园对于他们起的作用是感情的。
这三类游客之例外的例外,我自以为我算是一个。然而我还发见了另处四个。那是在一丛扁柏旁边,是过路口,并不幽静,可是他们四位坐在草地上很自在地玩着纸牌。确是玩,不是赌。看他们那只装了热水瓶和食物的藤篮,就知道他们上午就来了这里,而且不到太阳落山是不会走的。
去年夏天酷热的时候,常见有些白俄在大树下铺下席子,摆满瓜果饼点,“逛〃这么一个整天。但在这初春,那四位就不能不算是例外
卷三 上海面面观 上海
一我的二房东
在旅馆里只住了一夜,我的朋友就同我去〃看房子〃。
真是意外,沿马路的电灯柱上,里门口,都有些红纸小方块;烂疮膏药似的,歪七竖八贴着。这是我昨天所不曾看到的,而这些就是〃余屋分租〃的告白。
我们沿着步行道慢慢地走去、就细读那些〃召租文学〃。这是非常公式主义的,“自来水电灯齐全,客堂灶披①公用,租价从廉〃云云。不进去看是无所适从的,于是我们当当地叩着一家石库门上的铜环了。我敢赌咒说,这一家石库门的两扇乌油大门着实漂亮,铜环也是擦得晶晶耀目,因而我就料想这一家大约是当真人少房子多,即所谓有〃余屋〃了。但是大门一开,我就怔住了;原来〃天井〃里堆满了破旧用具,已经颇无〃余〃地。进到客堂,那就更加体面了;旧式的桌椅像〃八卦阵〃似的摆列着。要是近视眼,一定得迷路,因为是〃很早〃的早上九点钟,客堂里两张方桌构成的给〃车夫〃睡的临时床铺还没拆卸。厢房门口悬一幅古铜色的门帘,一位蓬松头发的尖脸少妇露出半截身子和我们打招呼。我们知道她就是〃二房东〃太太。
①灶披即厨房。
她唤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仆引我们上楼去看房间。在半楼梯,我第二次怔住了。原来这里有一个箱子形的搁楼,上海人所谓〃假二层〃,箱子口爬出来一位赤脚大丫头。于是我就有点感到这份人家的〃屋〃并不怎样〃余〃了。
客堂楼和厢房楼本不是我的目标。但听那里边的咳嗽声和小孩子的哭闹也就知道是装满了人。我的目标是后厢房。这是空的,即所谓〃余屋〃。然而这里也有临时搁楼,一伸手就碰到了那搁楼的板壁。〃这也在内么?〃
我的朋友指着搁楼说。
二房东的女仆笑了一笑,就说明这搁楼,所谓〃假三层〃,还是归二房东保留着,并且她,这女仆,就宿在这搁楼上。
我再也忍不住了,连说〃房子不合式〃,就同我的朋友逃下楼去。这回却要请我们走后门了。穿过那灶间的时候,我瞥眼看见这不满方丈的灶间里至少摆着五副煤球风炉。
“那人家,其实并没有余屋呀!〃
到了马路上的时候,我就对我的朋友说。
但是马路旁电灯柱上和里门口,有的是数不清的〃余屋分租〃告白。我们又接连看了几家,那并不是真〃余〃的现象是到处一样。我觉得头痛了。而我的朋友仍旧耐心地陪了我一家一家看过去。他说:
“上海人口据说是有三百万啦,除了极少数人住高大洋房,那是真真有余屋,而且余得太多,可是决不分租,其余百分之九十的上海人还不是这样装沙田鱼似的装起来么?这是因为房租太贵,而一般上海人就顶不讲究这一个住字。还有,你没看见闸北的平民窟呢!〃
我的朋友是老上海,他的议论,我只好接受。并且我想:在现社会制度下,世界的大都市居民关于住这方面,大概都跟上海人同一境地。
最后,我〃看〃定了一家了。那是在一条新旧交替的马路旁的一个什么里内。这一簇房屋的年龄恐怕至少有二十多岁。左右全是簇新的三层楼新式住宅,有〃卫生设备〃,房租是以〃两〃计的。可是这些新房子总有大半空着,而这卑谦的龌龊的旧里却像装沙田鱼的罐头。上海的畸形的〃住宅荒〃,在这里也就表现得非常显明。
这些老式房子全是单幢的,上海人所谓〃一楼一底〃。然而据说每幢房子里至少住三家,分占了客堂,客堂楼和灶披楼。多的是五家,那就是客堂背后以及客堂楼背后那么只够一只床位的地方,也成立了小家庭,我住的一幢里,布置得更奇:二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