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晓得不晓得,又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后来搞清了……”
“陈老兄,侬不要发痴了。我今朝没有情绪跟侬搅这首歌……”
“宗三,侬耐心点。假使毫无价值,我绝对不会来打扰侬。你听我讲下去。现
在已经搞清,这首歌是二三十年后的一首歌。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神经病!”
“真的。昨天晚上,我伲又录到这首歌。还录到一个这家电台播音小姐的一段
话。她讲,这是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年流行在英国的一首著名歌曲……”
“发高烧!这位小姐是啥辰光的人?她哪能会晓得二三十年后的事体?”
“怪就怪在这里啊!听这位播音小姐的口气,她好像也是在一千九百七十一年……
因为有一段话讲得老清楚的,她说,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一千九百七十年的夏
天……”
“是不是侬有啥朋友在电台里跟侬开愚人节玩笑?”
“绝对没有。”
“是(口伐)?”
听陈实这么一说,谭宗三真有点“不寒而栗”了,顿时手臂上的汗毛管都一根
根地竖了起来。心里直打颤。他让陈实马上放这首歌给他听。听下来的确是一首从
没有听过的歌。一种完全陌生的风格。几个粗哑浑厚的男人。但又肯定不是爵士。
很会吹萨克斯管的谭宗三,读大学时就很熟悉起源于黑人心中的这种音乐,包括他
们教堂里的那种圣咏。还有布鲁斯。但这一首肯定不是。它很让人动心。用查克·
贝瑞(C。Berry)的话来说,这是一种“超越贝多芬,并把这一消息告诉柴可夫斯基”
的音乐。再仔细听下去,歌中反复唱着:“LetitbeLetitbe……”其它歌词则
有点含混,一时听不太清。这时,鲰荛激动万分地打电话来说,又找到了一批有关
“洪兴泰”的材料。相当完整。要谭宗三立即回“豫丰”。谭宗三对陈实说:“侬
马上替我把这首怪歌的歌词清晰地录下来,然后,马上送过来。”上车时,他把鲰
荛的妹妹三月带走了。
走出弄堂口,天色才刚刚大亮。卖马奶的乡下人牵着瘦弱的白马,还讲究地在
马背上盖一块白布。摇动暗哑的铃挡。有轨电车从江湾五角场开出。雾正在散去。
谭宗三让车夫先把三月送回家。三月下车时,回过头来看了谭宗三一眼,问:“为
啥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跟我讲?”宗三一怔,忙反问:“是啃,我一句话都没跟侬讲?”
“我哪能又得罪了侬这位三老板?”三月涨红了脸再问。久病的她不论遇到大事小
事都好激动。一开口,脸就涨得通通红。“我真的一句话都没跟她讲?”谭宗三不
想正面和三月发生什么冲突,赶快探过身,装着去问车夫。三月却板着脸已经下车
去了。
126
谭宗三赶到“豫丰”,没有见到鲰荛,只见到鲰荛留在那里的一张便条。便条
上说为了保险起见,他把新得到的这些材料,存放到另一个地方去了。“见条速到
平沪商场宫家来找我。切切。”
“这家伙,有病!”心急如焚的谭宗三扑一个空,恨恨地啐了一口,赶紧上车
又往“平沪商场”赶去。
所谓“平沪商场官家”,是鲰荛未来的“老丈人”家。说起来还真难以让人相
信,这样一个“天才读书人”鲰荛,最后居然会找到这样一个“丈人老头”,又死
迷住那样一个“弄堂千金”宫小红。也真可谓“冤冤相报,一物降一物了”。
宫小红的父亲是平沪电影院的账房先生。
平沪电影院坐落在当时还算是比较冷僻的上海西区。像那样的末流影戏馆,上
海起码有好几百家。甚至还要多一些。它们大都地处偏僻的下只角。门前没有大马
路。周围没有大饭店大商场。跟单开间门面的馄饨店茶叶店为邻。不等天色完全冷
透,一只只糖炒良乡栗子摊头就已经在它大门口一字摆开。一到晚上,摊头上点的
都是一盏盏丝丝作响的电石灯,同时发出一股老怪异的化学气味。但平沪跟别的那
些三流影戏馆有一点不同,它坐落在一个跟它同名的商场里。这个平沪商场是由一
大片低矮陈旧的小店家组成。商场和影戏馆同属一个老板。每天夜里,最后一场电
影刚散场,还不到十一点,它已经像这世界上最疲惫最衰弱的一个老人,瘫倒在女
佣人端来的滚烫的洗脚水跟前了。关掉最后一盏灯,大门口漆黑一团。留一地棒冰
纸。几张说明书被踏进了烂泥浆里。几十年后今天的上海,电影院里不再卖说明书。
但那时候是卖的。介绍剧情。介绍明星。印一两幅模模糊糊的剧照,或明星头像。
最后留一点空地,再印上两句吉祥而又特别庸俗的广告语。一个半裸的西洋女人,
咧着嘴,一手叉腰,一手撩开浴衣下摆,展示两条长腿上全体模糊的性感,代表一
家连裤丝袜进口商社向您老全家恭贺新禧。
鲰荛从小就收集了很多这样的说明书。满满一抽屉。或者还要多。他这样做,
绝不是为了那些条由浅蓝或粉红点子组成的大腿。不是的。我这么说,并不是要把
他矫饰成一个多么“儒道”的人,连模糊的或不模糊的大腿都不喜欢看。不。他看。
准确地说,别的男孩子(或男青年)喜欢做的和必定要做的事,一般来说他都喜欢。
有时只是没时间做。或不舍得在这种事情上花时间。没那么多时间。或者说,还没
无聊到这种程度。他收集这些说明书是别有原因的。
那时父亲还没被聘为教授。家里住的是祖父留下的房子,还得靠出租其中的一
间,才能补上家用和他学费方面的亏空,甚至还不够。父亲在教书写书之余,还得
厚着脸皮,去一些老朋友手里承揽一点文稿校对的活儿,贴补家用。在这种情况下,
他当然不能再开口向家里讨钱去看头轮影院上演的每一部新影片。但是谈论评点每
一部新影片,几乎是他就读的这所私立贵族中学同学之间最重要的话题之一。(往
往是头大头轮影院演过,第二三天,这种讨论就会在校内火爆地进行开来。)他对
外一直声称自己的父亲是“教授”,既不愿被排斥在这种火爆之外,也不愿让同学
们看穿这么个“教授”之家,居然困窘到连头轮电影都看不起的地步。于是他想到
花极少的钱买说明书。先了解剧情。再从报章杂志上读有关新片的文章,再读广告
栏里张贴出来的新片剧照,再加上他奇特的联想、绝对出色的临场应变能力,他居
然成了全校绝对第一流的“影评专家”。像谭宗三那样家里拥有几部电影放映机、
从来是把新片租到自己家里来放映的富公子,听他吹电影时,也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一直到父亲真的当上教授,翻倍地增发了他的零用钱后,他特地从枫径镇“丁义兴”
买来二十只吃酒人最欣赏的“丁蹄”,烫了一大壶黄酒,准备了一长篇谢罪状,请
来平日里经常在一起评电影的那些同学,向他们公布事实真相,并把辛苦收集了多
少年的电影说明书,总起当众付之一炬,并大声诵读:
“呜呼吁噫兮同窗罔极之情,助我信我兮爱惜弥殷。念之望之兮祈我高腾,愧
余有负兮砚友之心”。
演出了极为悲壮的一幕。把那些同学感动得一个个全都想起立默哀。
周存伯张大然陈实一度看中平沪这块地皮,建议谭宗三,在这里为“联合投资
银行”建一座高层写字楼,用意有二。一,在上海重塑谭氏集团形象;二,把谭氏
集团的影响推进到沪西地区。也是开发西部嘛。
经过“豫丰小班子”一再权衡,决定分阶段实施。由存伯负责此计划工程方面
的各项事务;大然负责疏通市府区府军方警方青帮红帮白道黑道各方关系;陈实当
然是沟通金融界和新闻界的关系。
但最棘手的事,还要算跟平沪老板的交道。
这平沪电影院和平沪商场的老板跟宫小红的阿爸是堂兄弟关系。讲起来,官小
红的阿爸、那位“宫账房”,还是这位“宫电影”、“宫商场”的堂阿哥。当初是
这位堂阿哥把堂阿弟从宁波乡下带到上海来学生意的。这位“宫账房”一度也发达
过。在沪西地区小有名气。商场和电影院,最早都是他办起来的。后来染上了抽大
烟的毛病,麻将台子上手气又不好,一输再输,不仅输掉了商场,也把电影院输在
了麻将台子上,最困窘的时候,真正是难为情,居然“出矿’自己的“小老婆”给
人做奶妈来为自己赚一点老酒钱和小菜钱。一张老脸真的只好塞到裤裆里去算了。
这种苦日子一直过了好几年。逼到最后,总算戒掉了“抽”和“赌”的毛病。后来
才知道,当初暗中出资从自己手里盘进商场和电影院的,正是那位被自己带出道的
堂阿弟。堂弟瞒了他几年,就是要让他吃点苦,戒掉这些要命的恶癖。好在商场和
电影院没落到外姓人手里。从此他就老老实实心甘情愿在堂弟手下做一名账房先生。
倒也平安无事。四十五岁以后,还得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宝贝女儿。真是阿弥陀佛观
世音菩萨。
但这两年,无论是商场还是电影院,却越来越不景气。不是上海做商场和电影
生意的都不景气,而是这一个商场和这一个电影院不景气。
照理说,电影院建在商场里,电影院为商场招徕顾客,商场吸引顾客去看电影。
两者应该是如鱼得水相辅相成。生意应该做得比没有这个条件的商场或电影院更加
火爆才是。
为什么应该火爆,却没火爆起来?
问题就出在这平沪商场太破旧了。太不上档次了。
当初“宫账房”年轻,头子活,人缘好,用相当便宜的价钱从一位青帮朋友手
里买下了平沪这块地皮,一时不晓得做啥才好,就盖了几间平房,租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