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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惊喜”。她常常怀念这种“乱跳”。期盼这种“乱跳”。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她不会产生这么强烈的“乱跳”。她还喜欢闻他从衬衫领口里悠悠散发出来的那股
气息。有时这股气息叫她头晕。她会强忍不住地想靠过去,接近他一点,再接近他
一点,以至完全消解了自己,求得彻底的融入。当然她会及时清醒,把握适度;并
为自己一时的迷乱而表现某种羞涩。她知道他很喜欢看她“羞涩”。这时的他会表
现得特别的大度,沉稳,但又掩饰不住内心的某种骄傲;骄傲之余又会产生一种不
安。因为自己能惹起她如此一份羞涩而骄傲;但又看到她为此不安而不安。这时他
会问:“你……你还要点什么不要?”这时的她会赶紧恢复平静,然后笑一声娇嗔
道:“你已经问过我好几遍了。还要问?!”他便歉然地一笑,说:“哦,对不起。”
……哦,是的。这样的傍晚。这样的清凉。走在拉都路东正教大教堂鬼峨的阴
影里头。一起感受肃穆和圣洁,一起感受蓝色的大圆顶和大圆顶背后灿烂辉煌的火
烧云。感受三轮车上响起一阵清脆的铃挡声。这样一种由由衷产生的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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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黄克莹在换裙子时,却显得有点心烦意乱。无论如何也搭不上身后那个
搭扣。那双回力球鞋,前天就洗净晾出,并仔细上过白粉,居然到今天还没有干。
还在鞋帮上发现了一块不小的遗漏,没擦到白粉。小镜子呢?妮妮,侬把我新买的
那甲小圆镜又拖到啥地方去了?还有那两只“乌龟壳”呢?她忿怒。她把五斗橱全
翻乱,并把那只专门用来存放内衣内裤和文胸的抽屉(她居然有那么多精美的内衣
内裤和各式各样的文胸)一下全倒在大床上。许家两姐妹非要她在见谭宗三时使用
那种“乌龟壳”似的“硬壳文胸”。她两坚定地认为,黄克莹的胸围不够标准。必
须有所补正。她两亲自为她缝制这种“乌龟壳”。亲自来量她胸围尺寸。强迫她解
开外衣。当时羞恼得她真想一把推开她两,再狠狠地踢她们几脚。不要以为我不会
踢人。更不要以为蛇不上墙。兔子不咬人。骆驼头上不长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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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回上海后,一切事情都如预谋的那样正常。谭宗三并没有觉出个中有
什么“阴谋”。他从来没有问过她,你怎么突然回上海来了、怎么那么巧就找到我
了、你不做工靠什么过日子、你怎么知道每礼拜四的下午我板定有空、又怎么知道
在所有的西菜中,我只对那道不加奶油的俄式“红菜汤”情有独钟。一定还要再掰
一块罗宋面包蘸蘸。而在盛桥,我两并没有一道吃过西莱。盛桥镇上也没有一家正
正式式的西餐馆……等等等等。不。他什么都没有问。也不想问。每次会面,他依
然显得那样的兴奋,缱绻悱恻;总不待分手,就抢先提出下一次的见面时间。即便
当时没预定,第二天下午(一般在三点半左右)也总会来电话补约。他总好像看不
够她。有一次居然还欣然一笑道,你这次回上海后长高了。居然还拉着她跟他比身
高。一只手握得那么紧。胳臂贴着胳臂。肩头挨着肩头。以至全部的体温和心跳都
传达,都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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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黄克莹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一想到要去见谭宗三,便会莫名其妙地烦恼;
又从什么时候起,一见谭宗三,还会“内疚”。她是个聪明人,又是个过来人,当
然懂得许家两姐妹所要她做的,无非就是“诱饵”那一类的东西。高价“诱饵”。
她原想,管它什么诱二诱三,只要自己最后能得到谭宗三就可以了。但一旦实行起
来便发觉,作为别人钓钩上的“诱饵”去见谭宗三,那滋味,实在跟不做“诱饵”
时大相径庭。而最让她忍受不了的是,每次约会回来,必须要向她两详尽报告经过
情况。(这是在盛桥付钱时就讲妥的)特别是那位四姨太,追问得格外详细,恨不
得连当天谭宗三为她点什么菜要什么酒戴什么领带穿什么袜子鞋子,怎么请她坐怎
么对她笑……统统都要问个底朝天。特别不能忍受的是,每次都要问,今朝他碰过
侬摸过侬(口伐)?提出过要跟侬去旅馆里开房间(口伐)?分手时给过侬多少钞票什
么样的金银首饰?等等等等,有一次,黄克莹实在忍无可忍,便咬牙起身反法:
“谭太太,能不能稍微客气点?侬真把我当成长三堂子半开门了?不要拿错酱
油瓶(口伐)!”
“哎哎哎哎……黄小姐,侬哪能可以这样讲话?我们是有约在先,而且……而
且,为了侬这点辛苦和尴尬,我们也是预付了钞票的。”许同梅没料到黄克莹会这
么跟她顶嘴。立即摆出一副“老板娘”的姿式,侧转身,一边反驳,一边还白了黄
克莹一眼。
“钞票……”对方一提到“钞票”,黄克莹真有点上火了,真想立即从抽屉里
扔出那一大叠钞票,请这“位滚蛋。我黄克莹是“穷”,但不缺你这点钞票。我黄
克莹是个“弱女子”,但离了你二位,照样能在上海养活我自己和我的女儿。说不
定活得还更自在!不过……赶走这两位不难,但赶走她两以后,我真的就能活得更
自在?真的能叫自己从此抬起头松口气?恐怕未必……黄克莹在激忿的颤栗中,一
次又一次地犹豫。最叫她担心的是,最近一次会面时,不知道为什么,谭宗三的神
情已不像前两次那样明朗,爽快。好像有所觉察似的。提出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也
好像有点勉强。这可不是件小事。在没有搞清他发生这些微细变化的真实原因前,
她的确不能再给自己增加麻烦,再去得罪谭家门里的任何一个人,再给自己增加
“敌人”。于是她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缓和下气色,慢慢地坐下,强扮出一丝笑
容,说:“不过嘛……谭太太,侬也不能拼命追问那种问题……侬总要留点面子让
我自己去做人。我伲毕竟都是女人……”
“女人?女人又怎么了?我的黄家大小姐,我伲预付侬钞票,不是为了跟侬来
讨论女人到底应该怎么做人的。我伲付侬这笔钞票,就是要搞清楚我谭家这位三先
生是不是已经摸过侬碰过侬跟侬开过房间完完全全离不开侬了,就是要侬向我伲提
供这方面的情况。不要白板搭煞假天真了。你我都是过来人,应该懂得这道理:天
上不会平白无故落大饼的!不管侬是男人,还是女人!”许同梅居然越说越气忿,
越说越收束不住,一时间指手划脚,而且滔滔不绝。幸亏三姨太许同兰赶紧站起来
打圆场,温热地拉着黄克莹同样气冰凉了的小手,绵绵地说道:“好了好了。都是
自家姐妹,讲得那么难听做啥么。一点面子和身份都不要了?两个人都给我消消气。
不许再讲下去哉。”
后来黄克莹细细地回味,在三姨太当时从容向她悠来劝戒的一瞥中,真还蕴藉
许多的疼爱和怂恿,叫那一刻被四姨太数落得几乎已无地自容的她,心尖实实地涌
起一丝酸涩的热辣和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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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克莹许多的不安和敏感,有一点是准确的,那就是:谭宗三对她和许家两姐
妹之间的那一点“阴谋诡计”,的确有所“觉察”了;应该说,远不止是一点“觉
察”,而是“全般知情”“了然在心”。
谭宗三是怎么知道的?
经易门向他报告的。而且是早就向他报告了的。在黄克莹跟踪到上海跟他第一
次见面之前,经易门就详细警告了他。经易门早就派人暗中在监视两个姨太太。这
个“早”,应该说早到两位答应嫁给谭雪俦的那一天。也就是说,从那天起,经易
门就安排人开始监视这姐妹两。从一开始,经易门就料定这姐妹两不会是“好东西”。
按经易门的观点,一个好女人,好东西,是绝对不肯姐妹两同时嫁给一个男人,不
会愿意跟同一个男人睡觉的。
谭宗三既然早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和黄克莹来往?还要装出一副“情深似海”
的样子,跟黄克莹玩一场老猫白相小老鼠的游戏?不是。谭宗三不是一个不会作假
的人。但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没做假。每一次他都真心地约会黄克莹。说实话,谭
宗三根本就没把这三个女人之间的这点“谋划”当一回事。他觉得,这不就是两位
姨太太看见雪俦病重了,为自己今后的生计想,想在谭家花园之外做一点生意、赚
一点外快、为自己多找一条生路,才摄弄了黄克莹来牵制他这个新继位的谭家当家
人,以便到某个关键时刻,能为她两刮一点“枕头风”。铺个“下台阶”。架设个
“应声筒”。纯粹是女人的一点“小玩闹”“小心眼儿”嘛。
谭宗三历来认为,女人耍小心眼,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应看作“女人”这一题
文中“应有之义”。中国,千百年来,所有的大心眼,都轮不到女人耍,也不让她
们耍。也就这么一点“余兴”留给了她们。如果连这都不让她们耍,中国女人真一
点活头都没有了。那的确也未免有点太残忍了。就算让这两位姨太太计谋得呈,到
谭家花园以外的地方去开成了两爿小店小厂(她们能开成多大规模?)又能怎么样?
况且是她们在这场“计谋”中,把黄克莹又送到了他跟前。这段日子以来,他想念
黄克莹。真的很想她。现在她又回到了他眼前,看她跟两位姨太太搅在一作堆,一
本正经跟他玩点小心眼儿,着实也相当有趣哩。有什么不好呢?啧!
让谭宗三感到意外、吃惊,又勾起他深度不安的,仍是那个经易门。经易门找
他报告此事的那一天,正是谭宗三在谭家门里,召集全体有关人员,正式宣布免去
经易门总管一职的日子。那是一个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