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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才不管这些规定呢。我今天是来辞职的。我已经被《法兰西生活报》聘为编辑,月薪五百法郎,稿酬另计。今天早上,我已开始在那边上班。”
他本想不把这一情况马上就和盘托出,以便慢慢地体味一下他们那种窘态,不想最后还是禁不住此乐趣的诱惑,一古脑儿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然而不管怎样,他的话还是产生了预期的效果。因为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僵在那里,动也不动。
杜洛瓦乘机说道:
“我这就去向佩蒂伊先生辞职,然后回来向诸位告别。”
说着,他一径走了出去。科长佩蒂伊先生一见到他,便大声嚷了起来:
“啊,你来了。你应当知道,我是不……”
杜洛瓦没有让他说下去:
“请稳重一点好不好?不要这样大喊大叫……”
身体肥胖、脸色红如鸡冠的佩蒂伊先生,被他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洛瓦接着说道:
“这个鬼地方,我早已呆够了。今天早上,我已开始在一家报馆工作,待遇很是不错。现在是特意来向您辞职的。”
说完,他扭头便走了出去。心头积压多日的恨,今天总算得以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
他回到大房间,同昔日的同事握手话别,但这些同事生怕影响自己的前程,谁也不敢和他说话。因为他刚才进入科长的房间后,门一直开着,二人之间后来的谈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口袋里装着刚领到的工资,他又到了大街上,先去他经常光顾、饭菜既可口价钱又便宜的餐馆,美美地饱餐一顿。不但如此,他还又买了一份《法兰西生活报》,特意留在他用餐的饭桌上。此后,他逛了几家商店,买了些零碎物品。不过他买这些东西,并不是因为急用,而纯粹是为了叫个店伙计把东西送家去,并因而让人知道他的大名:乔治·杜洛瓦。
说过自己的名字后,他还加了一句:
“我是《法兰西生活报》的编辑。”
接着,他向店伙说了说其住地的所在街道和门牌号码,并特意叮嘱道:
“交给门房就行了。”
由于时间还充裕,他又到一家专制名片、立等可取的铺子里,让人立刻给自己印了一百张名片。当然,他不会忘记,在名字的下方写上其新任职务。
在将这一切都办妥之后,他这才去报馆上班。
弗雷斯蒂埃见到他,已完全是一副上司的派头,装腔作势地向他说道:
“啊,你来了,很好。我这里正有几件事要你去办,你先等我一会儿,我手边的事马上就完。”
说完便埋下头去,继续写一封信。
长桌另一头坐着一位身材矮小的男子。他面色苍白,肥胖的身躯几近胖肿,光秃秃的脑袋油光可鉴。他正伏在那里写着什么,由于高度近视,鼻尖几乎贴在纸上。
弗雷斯蒂埃这时向他问道:
“喂,圣波坦,你几点钟去采访我们说的那些人?”
“四点。”
“到时候,把我们这位新来的年轻人杜洛瓦也带去,让他学学做记者的门道。”
“好的。”
随后,弗雷斯蒂埃又转向杜洛瓦问道:
“关于阿尔及利亚的第二篇文章,你带来没有?今天早上与读者见面的第一篇反映很好。”
杜洛瓦被问得张口结舌,停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没有带来……我本来以为午饭之后会有时间把它写出来……可是总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所以没有……”
弗雷斯蒂埃不满地耸了耸肩:
“你要是总这样不守时,最后必将砸掉自己的饭碗。瓦尔特老头还在等着你的稿子呢。我只好去告诉他,明天再说吧。
你如果认为可以光拿钱不做事,那可错了。”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这样的事本应趁热打铁才是,你这叫什么事儿!”
圣波坦这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准备走了。”
弗雷斯蒂埃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神情庄重地摆出一副训示的样子,转过身来对杜洛瓦说道:
“是这样的,两天前,巴黎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中国将军李登发,住在大陆酒家;一个是印度王公塔波萨希卜·拉马德拉奥,住在布对斯托尔饭店。你们现在要去采访的,就是这两人。”
接着,他又转向圣波坦说道:
“采访要点我已对你讲过,可别忘了。你去问问这两个人,他们对英国在远东的活动及其殖民统治持何看法,是否希望由欧洲,特别是法国,出面干预。”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以同内部人员谈话的语气继续说道:
“公众舆论目前非常关心这些问题。如果我们能在这个时候,对中国和印度这两个国家有关这些问题的看法同时加以报道,我们的读者将受益非浅。”
接着又向杜洛瓦叮嘱道:
“你今天去,要仔细留意圣波坦如何行事,他是一位出色的外勤记者。一个记者,要能够在五分钟内让人家把心里话都掏出来,你应当努力学会这种本领。”
说完之后,他又一本正经地写起他的信来,那神气显然是要同下属保持一定的距离,让杜洛瓦他这个以前的军中伙伴和今日的同事,时时记住自己的命份,不要太为随便。
一走出房门,圣波坦便哈哈大笑,并一边笑,一边对杜洛瓦说道:
“这家伙今天的话怎么这样多,居然对我们指手划脚起来,好像我们是他的忠实读者,能听他没完没了的说教。”
到了街上,圣波坦问道:
“要不要喝点什么?”
“好啊,今天天气真热。”
他们于是走进一家咖啡馆,要了点冷饮。两人刚刚落座,圣波坦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他毫无顾忌地把报馆里的人都数落了一遍,真是滔滔不绝,不厌其详。
“你知道老板是什么人吗?一个道道地地的犹太人!而犹太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你大概不会不知道,他们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货色。”
接着,他以大量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例,把这些以色列子孙如何悭吝成性着实描绘了一番,说他们常常连十个铜子也舍不得花,买起东西来总像见识浅薄的妇道人家,厚着脸皮没完没了地讨价还价,直到一切遂其心愿;与此同时,他们又是发放高利贷和抵押贷款的老手,并因其手段高明而自成一家。
“这也罢了。问题是,我们这位老板还千真万确是一位毫无廉耻的家伙,对什么人都骗。他创办的这份报纸,对所有派别都敞开大门,无论是官方消息,还是反映天主教会、自由派、共和派或奥尔良派观点的文章,一律照登不误,完全成了个杂货铺。其实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这就是确保其股票交易及其他各类交易生意兴隆。他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办法,仅靠几家资本不到四个苏的公司,便赚了好几百万……”
就这样,圣波坦始终谈兴不减,并不时称杜洛瓦为他“亲爱的朋友”。
“这个守财奴,他说起话来,简直同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一样。下面给你讲个故事。
一天,我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房内除我而外,还有那老不死的诺贝尔和长得像堂·吉诃德的里瓦尔。报馆行政科长蒙特兰这时忽然走了进来,腋下夹着当今巴黎流行的羊皮公文包。瓦尔特仰起脸来向他问道:
“有事吗?”
蒙特兰如实相告:
“我刚刚把我们欠纸厂的一万六千法郎还了。”
老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把我们弄得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
“我把欠佩里瓦先生的那笔款子还给他了。”
“简直乱弹琴!”
“怎么啦?”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脸上露出一丝令人不解的微笑。
这在他是常有的。每当他要说出什么恶毒伤人的话语时,那厚实的腮帮上总要掠过一丝这样的微笑。只见他以嘲讽而又自信的口吻说道:
“怎么啦!……因为我们本来可以少还他四五千法
郎。”
蒙特兰大惑不解,说道:
“经理先生,这一笔笔帐目并无差错,不但我复核过,而且你也已签字确认……”
老板此时已恢复他那道貌岸然的常态:
“你的天真实在天下少有,我的蒙特兰先生。你怎么就没有想到,如果我们欠得他多了,他势必会作出一些让步,让我们少还一部分?”
说到这里,圣波坦一副深知其人的神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
“怎么样?你说这家伙像不像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
巴尔扎克的小说虽然一本也未读过,杜洛瓦却坚信不疑地附和道:
“一点不错。”
接着,圣波坦又谈起了其他几人,说瓦尔特夫人是个十足的蠢货;诺贝尔·德·瓦伦由于年迈,已经不中用了;而里瓦尔则是个来自费尔瓦克的破落子弟。话题最后转到弗雷斯蒂埃身上:
“至于这一位,他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娶了现在这个太太。别的也就没有多少好说的了。”
杜洛瓦问道:
“他妻子的为人究竟怎样?”
圣波坦搓了搓手:
“怎么说呢?这个女人鬼得很,脑子比谁都精明。她是老色鬼德·沃德雷克伯爵的情妇,是伯爵提供陪嫁,让她嫁给了弗雷斯蒂埃……”
杜洛瓦像是突然被人浇了盆冷水,周身一阵战栗。他真想走过去给这多嘴多舌的家伙狠狠一记耳光,痛骂他一顿,但终究还是克制住,只是把话题岔开,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您就叫圣波坦吗?”
对方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是,我叫托马斯。圣波坦是报馆里的人给我起的绰号。”
杜洛瓦把帐付了,说道:
“我看天不早了,我们还有两位大人物要采访呢。”
圣波坦哈哈大笑:
“您也未免太老实了。您难道真的以为,我会去问那中国人和印度人对英国的所作所为有何看法?在他们的看法中,有哪些符合《法兰西生活报》读者的口味,我难道不比他们更清楚?这样的中国人、波斯人、印度人、智利人、日本人等等,经我采访过的,已不下五六百之多。在我看来,他们的回答是那样地千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