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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圣经-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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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录音带里还说在街上碰到个男人,就带回家来了。然後是两人笑,尖声的是蒂尔薇,大舌头的是马蒂娜,两人笑了很久,又是酒杯的响动。「怎麽样?”是蒂尔薇问。我把他赶走了。他一直赖到第二天下午,我说我要叫警察啦,他才吓走了。”又是笑声。

“它死的时候多大年纪—.”你问过菌尔薇。

“比我大……九岁,死的时候过了三十八。”

“年纪并不大。她没结过婚?”你问。

“没有,都是同居,後来都分手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死後第四天,她母亲才给我打电话,说有这麽盘录音带。我要回来的,她母亲先不肯给,我说有我的声音,要留个纪念。”

“你没问过她母亲?她到底是怎麽死的?”

“她母亲不多讲,只说是自杀的,也不同我见面,她认识我,磁带是寄来的,马蒂娜的本子上当然有我地址。”

她给你看过马蒂娜的照片,一个眼和嘴线条特别分明的姑娘,咧开大嘴在笑,也可能画了妆的缘故,同茜尔薇那浅褐的眼仁相比,眉眼要深得多,是她们那年夏天一起漫游西班牙拍的,说起来都快十年了。马蒂娜边上的万桑,精瘦,眼窝深陷,满脸青胡子值,当时和马蒂娜同居,有部小面包车,他们把她同她脑袋後面那长像挺帅的小伙子让也带上,窗尔薇那时刚上大学,让比她大两岁,据让说她是他第一个真正的情人,她宁愿相信,虽然让同她之前早就有过这样的经验,不用说,性经验。她给你看的另”本照片册里有马蒂娜死前一年的照片,嘴角垮下,已经像个过气了的女人。菌尔薇说,她人要比这照片上好看得多,有种成熟女人的诱惑力,那种忧郁的倦态。

她很难说得清楚她同马蒂娜的感情,她们之间无话不谈,可她有好几年同马蒂娜疏远了。那是从西班牙回来後,讨厌她,苗尔薇说地讨厌马蒂娜。她同让带的是帐篷,一天夜里下大雨,弄得很狼狈,没法睡了。是马蒂娜叫他们到车里去的,她同让先在车里前座上靠著睡。马蒂娜又要她到後边同她躺在一起,却同万桑做起爱来,弄得她很不自在,装做睡著了。随後不知怎麽的,马蒂娜又爬到前座去了,让万桑同她睡在”起,她迷迷糊糊的,外面又在下雨。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听见马蒂娜同让做那事,万桑便把手也伸进她睡复里,她也就同万桑做了起来,当时雨打在车顶上一片沙飒声,似乎很占然。第二天他们住的旅店,是万桑要的个加床的房间,马蒂娜笑嘻嘻说把大床让给万桑和她,她没拒绝,让也不吭气。她第一次听见让做爱时喊叫,她也叫了。她啜吸男人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生活就是这样,马蒂娜同万桑分手了,她也并不爱这男人。马蒂娜同让持续了多久她没有过问,但她再也不爱让了,不再管他的事,也有了别的男朋友。

“你还要听吗?”她问你,带种嘲弄的神情。

她又说她想知道的是马蒂娜在同她录音的时候,是不是就已打定主意自杀?又为甚麽不同她说?她如今并不怨恨她,那早就过去了,那种破灭感和刺激已不再令她晕旋,是马蒂娜的馊主意还是万桑设的圈套?可她就往里跳,并不怨恨谁,那迷醉和苦涩她都品尝过,负罪与快感,都超越於道德之外。她对马蒂娜的感情是无法说清楚的,而马蒂娜是她唯一可以倾吐的人。

“这你们男人不懂,你们不可能懂,两个女人之间的感情,你不要误会了。”她说她不是同性恋,同马蒂娜之间从来没有过你们男人想像的那种事,她知道你想像的是甚麽。她也可以告诉你,她还是有些依恋马蒂娜,她理解她为甚麽自杀,她没有精神病,她家人偏要把她当精神病来治,为的是脸面,她母亲不能容许女儿成个贱婊子,但她不是婊子,从来也不是,她只是无人能理解,人不愿意去理解一个人!就是这样。

52

“人民胜利了!”

天安门城楼上就是这样宣告的。可胜利的不是人民还是党,党又粉碎了一个反党集团,在毛死後不到一个月把寡妇江青逮捕了,人民又召集到天安门广场庆祝胜利,党水远正确!永远光荣!水远伟大!而水垂不朽的还是安详躺进水晶棺里由人民瞻仰的毛泽东。

随著党的老干部平反复职提升的风潮,他保过的一些干部特别是王琦同志居然颇念旧情,把他这小民也收回北京了。他是在前门外大栅栏那条狭窄的老街上,突然迎面碰到了当年一起造反的大李,军管期间隔离审查了两年多,又住了三四年精神病院才放出来。大李也认出他来,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他,那手还挺有劲,对直望他,笑嘻嘻的。原机关里的人说大李疯了,见人就笑,果真如此。街上的人前碰後撞,他们堵在窄窄的人行道上,大李抓住他不撒手,始终一副憨厚的笑容,他不忍多看,寒暄几句,硬是抽手,赶紧走了。

大年是铐上手铐正式逮捕的,在前军管会犯了“路线错误”撤走之後,由新来的军代表隔离审查,然後在大会上宣布了罪行,直接死在他手上的有两条人命,老刘就是他伙同几个打手在机关大楼地下室里夜间严刑逼供,用有橡皮包里的电缆线把内脏打烂了,然後抬到楼上,从窗户里推下去,制造个自杀的现场。另一名用同样办法置死的是个从国外回来的女华侨,还电刑逼供,用变压器把电压降低,逼她对录音机供认是台湾的特务机构派遣来的,发展了哪些人,特务组织的上下级是谁,以便进一步再清除掉那些一异己的干部。参与策划的前中校也同时逮捕了。

原先被打成反党黑帮分子的王琦的丈夫重新起用了,回到党中央的机构参与审理新的反党集团的专案。王琦提升了,但显出老态,显得更慈祥了。地军管时也被隔离审查,单独关在库房的一个小房间里半年多,房顶上一个一百瓦的灯泡日夜总亮,电灯的开关在门外,窗户从外面用硬壳纸钉死不透缝隙,白天黑夜都分不清,要她一遍又一遍写材料,交代当年北平地下学生运动的情况,她说当时神经都错乱了,一闭上眼睛就觉得人头朝下脚在上倒著旋转。她说她的情况就算是最好的,没有体罚,没有人身污辱,大概因为她老了,也许有她过去的一些老同志还在军队里任要职,有点关照。

老干部们大都复职了,少数年岁大大如前党委书记吴涛,先平反恢复待遇,诸如工资住房和子女的工作安排,再办理退休。可像老谭那样党外小小的副科长,历史又有污点,就一直在干校劳动,直到这干校也取消了,交回到当地政府又重新作为罪犯的劳改农场,老谭这才回到首都,又不够退休年龄,只好等待分配个别的甚麽工作。

林离婚了,又结婚了,丈夫是个新任命的副部长,文革中前妻死了。

他开始发表作品成了作家!离开了那机关。林请他去她的新家吃过饭,再婚的丈夫也在!同他谈起文学,说:「我们党经历的这场灾难真应该好好写一写,教育後代啊!”林在客厅里陪著,厨房里有个保姆在做菜。林也是最早用外国香水的,很可能是法国洒乃尔的最新香型,总归是名牌。

他却还在办离婚。他妻子倩写信向作家协会告发他思想反动,可没有凭据。他解释说她文革中精神受了刺激,不正常,再加上是他提出离婚因而憎恨他的缘故。历时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积*下来要离婚的虽然没有要结婚的多,这现象也司空见惯。刚恢复作业的法院尚有大多的老怨案来不及处理,不想再制造新的麻烦!他这才终於解脱了这场婚姻。他向倩承认葬送了她的青春,不光是毛主席的文革,他也有责任,可这对於丧失的青春也无法补偿,幸亏倩的父亲历史反革命加特务”案也不了了之,她好歹也从农村回到了老父身边。

他收到过陆的一封信,信中说:「山上那许多好树都砍掉了,何在於这根朽木。”陆回绝了分给他的新设立的地区党纪律检查委员会主任的职务,还说就此退休,要在山里盖楝房子养老。

又过了一年,他有个去南方出差的机会,特地绕道去看望曾经庇护过他的这位恩人。他先到的县城,他老同学融还住在那草屋里。其间修敲过一回,可换过的稻草屋顶又该换了。融还添了个儿子,县城里计画生育管得没都市那麽严,户籍别一也都是老熟人!融好歹来了二十年了,老婆又是本地人,拖了一阵子小孩的户口还是给上了。融依然当他那农科技术员,他老婆也还在城关的合作社铺子里卖杂货,想调到家背後小街上的百货店,好就近照顾家里的两个小孩,给管事的干部送的礼不够,终於没办成。融的话更少了,同他默默相对的时间很长。

从县城的班车来到那小镇,这种农村的公共汽车也还老样子,下车的没完上车的便一拥而上。车开走了,他没进小街,也没去学校,怕碰上熟人拖去吃饭甚麽的一时脱不了身,去一家不去另一家也不好,心想拖来拖去还不得弄上一两天。他站在场上张望,看有没有个熟人好问问陆现今盖的屋在哪里。

“哟——”木器生产合作社的一个後生嘴上叼的根烟卷,认出了他,过来了,握个手。他们早先民兵集训一起打过靶,也喝过酒侃过大山混得蛮熟,这会儿没准当上个小干部了,倒没拉他去家吃饭的意思,只说待会儿上木器社坐坐去。他在此不过寄居,人走茶凉,还就是个外乡人。

他问明了陆的新屋在河那边山冲里的煤喜後山,过了河还有七八里地,且得走一阵。融告诉他说县里的干部都传闻陆发了疯,在山里盖了个茅庐,吃素炼丹行黄老之道,求长生不老呢。上面,更高层,陆的那些官复原职或提升高就的老同志们,都认为无疑是革命意志衰退,这又是他进山见到陆之後陆告诉他的。

“不想再弄脏了我的手,这总可以吧,茅舍紫竹园,种菜读文章,不像你还年轻,我老啦,这辈子就这样交代了。”陆对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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