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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马掌,都要付钱给你了。”
这之后没有多久,达泽的养父就死了。也是在这之后没有多久,一个银匠的女
儿就喜欢上了这个钉马掌的年轻人。银匠的作坊就在土司高大的官寨外面。达泽从
作坊门前经过时,那姑娘就倚在门框上。她不请他喝一口热茶,也不暗示他什么,
只是懒洋洋地说:“达泽啦,你看今天会不会下雨啊。”或者就说:“达泽啦,你
的靴子有点破了呀。”那个年轻人就骄傲地想:这小母马学着对人尥蹄子了呢。口
里却还是说:是啊,会不会下雨呢。是啊,靴子有点破了呢。
终于有一天,他就走到银匠作坊里去了。老银匠摘下眼镜看看他,又把眼镜戴
上看看他。那眼镜是水晶石的,看起来给人深不见底的感觉。达泽说:“我来看看
银器是怎么做出来的。”老银匠就埋下头在案台上工作了。那声音和他钉马掌也差
不多:叮咣!叮咣!下一次,他再去,就说:“我来听听敲打银子的声音吧。”老
银匠说:“那你自己在这里敲几锤子,听听声音吧。”但当银匠把一个漂亮的盘子
推到他面前时,他竟然不知自己敢不敢下手了,那月轮一样的盘上已经雕出了一朵
灿烂的花朵。只是那双银匠的手不仅又脏又黑,那些指头也像久旱的树枝一样,枯
萎蜷曲了。而达泽那双手却那么灵活修长,于是,他拿起了银匠樱桃木把的小小锤
子,向着他以为花纹还须加深的地方敲打下去。那声音铮铮地竟那样悦耳。那天,
临走时,老银匠才开口说:“没事时你来看看,说不定你会对我的手艺有兴趣的。”
第二次去,他就说:“你是该学银匠的,你是做银匠的天才。天才的意思就是
上天生你下来就是做这个的。”
老银匠还把这话对土司讲了。土司说:“那么,你又算是什么呢?”
“和将来的他相比,那我只配做一个铁匠。”
土司说:“可是只有自由民才能做银匠,那是一门高贵的手艺。”
“请你赐给他自由之身。”
“目前他还没有特别的贡献,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不是吗?”
老银匠叹了口气,向土司说:“我的一生都献给你了,就把这点算在他的账上
吧。那时,你的子民,我的女婿,他卓绝的手艺传向四面八方,整个雪山栅栏里的
地方都会在传扬他的手艺的同时,念叨你的英名。”
“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老土司这样一说,达泽感到深深绝望。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土司说得太有
道理了。一个远远流布的名字和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的区别又在哪里,有名和无名
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达泽的内心让声名的渴望燃烧,同时也感到声名的虚妄。于是,他说:“声名
是没有意义的,自由与不自由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老银匠你不必请求了,让我回去
做我的奴隶吧!”
土司就对老银匠说:“自由是我们的诱惑,骄傲是我们的敌人,你推荐的年轻
人能战胜一样是因为不能战胜另外一样,我要遂了他的心愿。”土司这才看着达泽
说,“到炉子上给自己打一把弯刀和一把锄头,和奴隶们在一起吧。”
走出土司那雄伟官寨的大门,老银匠就说:“你不要再到我的作坊里来了,你
的这辈子不会顺当,你会叫所有爱你的人伤心的。”说完,老银匠就头也不回地走
了。留下一地白花花的阳光在他的面前,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泪光。他知道骄傲给自
己带来了什么。他把铁匠炉子打开,给自己打弯刀和锄头。只有这时,他才知道自
己失去了什么,他才知道自己是十分地想做一个银匠的,泪水就哗哗地流下来了。
他叫了一声:“阿爸啦!”顺河而起的风掠过屋顶,把他的哭声撕碎,扬散了。他
之所以没有在这个晚上立即潜逃,仅仅是因为还想看银匠的女儿一眼。天一亮,他
就去了银匠铺子的门口,那女子下巴领夹一把铜瓢在那里洗脸。她一看见他,就把,
瓢里的水扬在地上,回屋去了。期望中的最后一扇门也就因为自己一时糊涂,一句
骄傲的话而在眼前关闭了。达泽把那新打成的弯刀和锄头放到官寨大门口,转身走
上了他新的道路。他看见太阳从面前升起来了,露水在树叶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风把他破烂的衣襟高高掀起。他感到骄傲又回到了心问。他甚至想唱几句什么,同
时想起自己从小长到现在,从来就没有开口歌唱过。即或如此,他还是感到了生活
与生命的意义。出走之时的达泽甚至没有想到土司的家规,所以,也就不知道背后
已经叫枪口给咬住了。他迈开一双长腿大步往前,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奴隶逃亡的样
子。管家下令开枪,老土司带着少土司走来说“慢〃!
管家就说:“果然像土司你说得那样,这个家伙,你的粮食喂大的狗东西就要
跑了!”
土司就眯缝起双眼打量那个远去的背影。他问自己的儿子:“这个人是在逃跑
吗?”
十一二岁的少土司说:“他要去找什么?”
土司说:“儿子记住,这个人去找他要的东西去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如
果那时我不在了,你们要好好待他。我不行,我比他那颗心还要骄傲。”管家说:
“这样的人是不会为土司家增加什么光彩的,开枪吧!”但土司坚定地阻止了。老
银匠也赶来央求土司开枪:“打死他,求求你打死他,不然,他会成为一个了不起
的银匠的。”土司说:“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但他不是我的徒弟了呀!〃
土司哈哈大笑。于是,人们也就只好呆呆地看着那个不像逃亡的人,离开了土
司的辖地。土司的辖地之外该是一个多么广大的地方啊!那样辽远天空下的收获该
是多幺丰富而又艰难啊!土司对他的儿子说:“你要记住今天这个日子。如果这个
人没有死在远方的路上,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回来一个声名远扬的银匠,一个骄
傲的银匠!你们这些人都要记住这一天,记住那个人回来时告诉他,老土司在他走
时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我最后说一句,那时你们要允许那个人表现他的骄傲,如
果他真正成了一个了不起的银匠。因为我害怕自己是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了。”
小小年纪的少土司突然说:“不是那样的话,你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
老土司又哈哈大笑了:“我的儿子,你是配做一个土司。你是一个聪明的家伙,
你的心胸一定要比这个出走的人双脚所能到达的地方还要宽广。”
事情果然就像老土司所预言的那样。
多年以后,在广大的雪山栅栏所环绕的地方,到处都在传说一个前所未有的银
匠的名字。土司已经很老了,他喃喃地说;“那个名字是我起的呀!”而那个人在
很远的地方替一个家族加工族徽,或者替某个活佛打制宝座和法器。土司却一天天
老下去了,而他浑浊的双眼却总是望着那条通向西藏的弹道。
冬天,那道路是多么寂寞呀,雪山在红红的太阳下闪着寒光。
少土司知道,父亲是因为不能容忍一个奴隶的骄傲,不给他自由之身,才把他
逼上了流浪的道路。现在,他却要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用非常手段助人成长的人物了。
于是,少土司就说:“我们都知道,不是你的话,那个人不会有眼下的成就的。但
那个人他不知道,他在记恨你呢,他只叫你不断听到他的名字,但不要你看见他的
人。他是想把你活活气死呢!”
老土司挣扎着说:“不,不会的,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的名字是我给起下
的。他一定会回来看我的,会回来给我们家做出最精致的银器的。”
“你是非等他回来不可吗?”
“我一定要等他回来。”
少土司立即分头派出许多家奴往所有传来了银匠消息的地方出发去寻找银匠。
但是银匠并不肯奉命回来。人家告诉他老土司要死了,要见他一面。他说,人人都
会死的,我也会死,等我做出了我自己满意的作品,我就会回去了,就是死我也要
回去的。他说,我知道我欠了土司一条命的。去的人告诉他,土司还盼着他去造出
最好的银器呢。他说,我欠他们的银器吗?我不欠他们的银器。他们的粗糙食品把
我养大,我走的时候,他们可以打死我的,但我背后一枪没响,土司家养得有不止
一个在背后向人开枪的好手。所以,银匠说,我知道我的声名远扬,但我也知道自
己这条命是从哪里来的,等我造出了最好的银器,我就会回去的。这个人扬一扬他
的头,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情。那头颅下半部宽平,一到双眼附近就变得逼窄了,
挤得一双眼睛鼓突出来,天生就是一副对人生愤愤不平的样子。这段时间,达泽正
在给一个活佛干活。做完一件,活佛又拿出些银子,叫他再做一件,这样差不多有
一年时间了。一天,活佛又拿出了更多的银子,银匠终于说,不,活佛,我不能再
做了,我要走了,我的老主人要死了,他在等我回去呢。
活佛说,那个叫你心神不定的人已经死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想在这
里做出一件叫人称绝的东西,你就回去和那个人一起了断了。你不要说话,你是一
个伟大的艺术家,但好多艺术家因为自己心灵的骄傲而不能伟大。我看你也是如此,
好在那个叫你心神不定的人已经死了。银匠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叫这个人给看穿
了,他问,你怎么知道土司已经死了,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活佛笑了,来,我叫你看一看别人不能看见的东西。我说过,你不是普通人,
而是一个艺术家。
在个人修炼的密室里,活佛从神像前请下一碗净水,念动经咒,用一支孔雀翎
毛一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