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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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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由中门下,朴园站起来,在厅中来回沉闷地踱着,又停在右边柜前,拿起侍萍的相片。开了中间的灯。

[冲由饭厅上。冲(没想到父亲在这儿)爸!朴(露喜色)你--你没有睡?冲嗯。朴找我么?冲不,我以为母亲在这儿。朴(失望)哦--你母亲在楼上。冲没有吧,我在她的门上敲了半天,她的门锁着。--是的,那也许。--爸,我走了。朴冲儿,(冲立)不要走。冲爸,您有事?朴没有。(慈爱地)你现在怎么还不睡?冲(服从地)是,爸,我睡晚了,我就睡。朴你今天吃完饭把克大夫给的药吃了么?冲吃了。朴打了球没有?冲嗯。朴快活么?冲嗯。朴(立起,拉起他的手)为什么,你怕我么?冲是,爸爸。朴(干涩地)你像是有点不满意我,是么?冲(窘迫)我,我说不出来,爸。

[半晌。

[朴园走回沙发,坐下叹一口气。招冲来,冲走近。朴(寂寞地)今天--呃,爸爸有一点觉得自己老了。(停)你知道么?冲(冷淡地)不,不知道,爸。朴(忽然)你怕你爸爸有一天死了,没有人照拂你,你不怕么?冲(无表情地)嗯,怕。朴(想自己的儿子亲近他,可亲地)你今天早上说要拿你的学费帮一个人,你说说看,我也许答应你。冲(悔怨地)那是我糊涂,以後我不会这样说话了。

[半晌。朴(恳求地)后天我们就搬新房子,你不喜欢么?冲嗯。

[半晌。朴(责备地望着冲)你对我说话很少。冲(无神地)嗯,我--我说不出,您平时总像不愿意见我们似的。(嗫嚅地)您今天有点奇怪,我--我--朴(不愿他向下说)嗯,你去吧!冲是,爸爸。

[冲由饭厅下。

[朴园失望地看着他儿子下去,立起,拿起侍萍的相片,寂寞地呆望着四周。关上立灯,面前书房。

[繁漪由中门上。不做声地走进来,雨衣上的是还在往下滴,发鬓有些湿。颜色是很惨白,整个面都像石膏的塑像。高而白的鼻粱,薄而红的嘴唇死死地刻在脸上,如刻在一个严峻的假面上,整个脸庞是无表情的。只有她的眼睛烧着心内疯狂的火,然而也是冷酷的,爱和恨烧尽了女人一切的仪态,她像是厌弃了一切,只有计算着如何报复的心念在心中起伏。

[她看见朴园,他惊愕地望着她。繁(毫不奇怪地)还没睡么?(立在中门前,不动。)朴你?(走近她,粗而低的声音)你上哪儿去了?(望着她,停)冲儿找你一个晚上。繁(平常地)我出去走走。朴这样大的雨,你出去走?繁嗯,--(忽然报复地)我有神经病。朴我问你,你刚才在哪儿?繁(厌恶地)你不用管。朴(打量她)你的衣服都湿了,还不脱了它。繁(冷冷地,有意义地)我心里发热,我要在外面冰一冰。朴(不耐烦地)不要胡言乱话的,你刚才究竟上哪儿去了?繁(无神地望着他,清楚地)在你的家里!朴(烦恶地)在我的家里?繁(觉得报复的快感,微笑)嗯,在花园里赏雨。朴一夜晚。繁(快意地)嗯,淋了一夜晚。

[半晌,朴园惊疑地望着她,繁漪像一座石像似的仍站在门前。朴繁漪,我看你上楼去歇一歇吧。繁(冷冷地)不,不,(忽然)你拿的什么?(轻蔑地)哼,又是那个女人的相片!(伸手拿)。朴你可以不看,萍儿的母亲的。繁(抢过去了,前走了两步,就向灯下看)萍儿的母亲很好看。

[朴园没有理她,在沙发上坐下。繁我问你,是不是?朴嗯。繁样子很温存的。朴(眼睛望着前面)繁她很聪明。朴(冥想)嗯。繁(高兴地)真年青。朴(不自觉地)不,老了。繁(想起)她不是早死了么?朴嗯,对了,她早死了。繁(放下相片)奇怪,我像是杂哪儿见过似的。朴(抬起头,疑惑地)不,不会吧。--你在哪儿见过她吗?繁(忽然)她的名字很雅致,侍萍,侍萍,就是有点丫头气。朴好,我看不睡去吧。(立起,把相片拿起来。)繁拿这个做什么?朴后天搬家,我怕掉了。繁不,不,(从他手中取过来)放在这儿一晚上,(怪样地笑)不会掉的,我替你守着她。(放在桌上)朴不要装疯!你现在有点胡闹!繁我是疯了。请你不用管我。朴(愠怒)好,你上楼去吧,我要一个人在这儿歇一歇。繁不,我要一个人在这儿歇一歇,我要你给我出去。朴(严厉地)繁漪,你走,我叫你上楼去!繁(轻蔑地)不,我不愿意。我告诉你(暴躁地)我不愿意!

[半晌。朴(低声)你要注意这儿,(指头)记着克大夫的话,他要你静静地,少说话。明天克大夫还来,我已经替你请好了。繁谢谢你!(望着前面)明天?哼!

[萍低头由饭厅走出,神色忧郁,走向书房。朴萍儿。萍(抬头,惊讶)爸!您还没有睡。朴(责备地)怎么,现在才回来。萍不,爸,我早回来,我出去买东西去了。朴你现在做什么?萍我到书房,看看爸写的介绍信在那儿没有。朴你不是明天早车走么?萍我忽然想起今天夜晚两点半钟有一趟车,我预备现在就走。繁(忽然)现在?萍嗯。繁(有意义地)心里就这样急么?萍是,母亲。朴(慈爱地)外面下着大雨,半夜走不大方便吧?萍这时艘,明天日初到,找人方便些。朴信就在书房桌上,你要现在走也好。(萍点头,走向书房)你不用去!(向繁漪)你到书房把信替他拿来。繁(看朴园,不信任地)嗯!

[繁漪进书房。朴(望繁出,谨慎地)她不愿上楼,回头你先陪她到楼上去,叫底下人伺候她睡觉。萍(无法地)是,爸爸。朴(更小心)你过来!(萍走近,低声)告诉底下人,叫他们小心点,(烦恶地)我看她的病更重,刚才她忽然一个人出去了。萍出去了?朴嗯。(严厉地)在外面淋了一夜晚的雨,说话也非常奇怪,我怕这不是好现象。--(觉得恶兆来了似的)我老了,我愿意家里平平安安地……萍(不安地)我想爸爸只要把事不看得太严重了,事情就会过去的。朴(畏缩地)不,不,有些事简直是想不到的。天意很--有点古怪:今天一天叫我忽然悟到为人太--太冒险,太--太荒唐:(疲倦地)我累得很。(如释重负)今天大概是过去了。(自慰地)我想以後--不该,再有什么风波。(不寒而傈地)不,不该!

[繁漪持信上。繁(嫌恶地)信在这儿!朴(如梦初醒,向萍)好,你走吧,我也想睡了。(振起喜色)嗯!后天我们一定搬新房子,你好好地休息两天。繁(盼望他走)嗯,好。

[朴园由书房下。繁(见朴园走出,阴沉地)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走了。萍(声略带愤)嗯。繁(忽然急躁地)刚才你父亲对你说什么?萍(闪避地)他说要我陪你上楼去,请你睡觉。繁(冷笑)他应当觉几个人把我拉上去,关起来。萍(故意装做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繁(迸发)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知道,(辛酸地)他说我是神经病。疯子,我知道他,要你这样看我,他要什么人都这样看我。萍(心悸)不,你不要这样想。繁(奇怪的神色)你?你也骗我?(低声,阴郁地)我从你们的眼神看出来,你们父子都愿我快成疯子!(刻毒地)你们--父亲同儿子--偷偷在我背後说冷话,说我,笑我,在我背後计算着我。萍(镇静自己)你不要神经过敏,我送你上楼去。繁(突然地,高声)我不要你送,走开!(抑制着,恨恶地,低声)我还用不着你父亲偷偷地,背着我,叫你小心,送一个疯子上楼。萍(抑制着自己的烦嫌)那么,你把信给我,让我自己走吧。繁(不明白地)你上哪儿?萍(不得已地)我要走,我要收拾我的东西。繁(忽然冷静地)我问你,你今天晚上上哪儿去了?萍(敌对地)你不用问,你自己知道。繁(低声,恐吓地)到底你还是到她那儿去了。

[半晌,繁漪望萍,萍低头。萍(断然,阴沉地)嗯,我去了,我去了,(挑战地)你要怎么样?繁(软下来)不怎么样。(强笑)今天下午的话我说错了,你不要怪我。我只问你走了以後,你预备把她怎么样?萍以後?--(冒然地)我娶她!繁(突如其来地)娶她?萍(决定地)嗯。繁(刺心地)父亲呢?萍(淡然)以後再说。繁(神秘地)萍,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萍(不明白)什么?繁(劝诱他)如果今天你不走,你父亲那儿我可以替你想法子。萍不必,这件事我认为光明正大,我可以更任何人谈。--她--她不过就是穷点。繁(愤然)你现在说话很像你的弟弟。--(忧郁地)萍!萍干什么?繁(阴郁地)你知道你走了以後,我会怎么样?萍不知道。繁(恐惧地)你看看你的父亲,你难道想像不出?萍我不明白你的话。繁(指自己的头)就在这儿:你不知道么?萍(似懂非懂地)怎么讲?繁(好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第一,那位专家,克大夫免不了会天天来的,要我吃药,逼着我吃药,吃药,吃药,吃药!渐渐伺候着我的人一定多,守着我,像个怪物似的守着我。他们--萍(烦)我劝你,不要这样胡想,好不好?繁(不顾地)他们渐渐学会了你父亲的话,“小心,小心点,她有点疯病!”到处都偷偷地在我背後低着声音说话。叽咕着,慢慢地无论谁都要小心点,不敢见我,最後铁链子锁着我,那我真成了疯子。萍(无办法)唉!(看表)不早了,给我信吧,我还要收拾东西呢。繁(恳求地)萍,这不是不可能的。(乞怜地)萍,你想一想,你就一点--就一点无动于衷么?萍你--(故意恶狠地)你自己要走这一条路,我有什么办法?繁(愤怒地)什么,你忘记你自己的母亲也被你父亲气死的么?萍(一了百了,更狠毒地激惹她)我母亲不像你,她懂得爱!她爱自己的儿子,她没有对不起我父亲。繁(爆发,眼睛射出疯狂的火)你有权利说这种话么?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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