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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2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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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便猜到了马吕斯。他还不知道这个名字,但已找到了这个人。在他那记忆力的毫不留情的追溯中,他一清二楚地看见了那个在卢森堡公园里跟踪的可疑的陌生人,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虾蟆,那个吊儿郎当的闲汉,那个蠢材,那个无赖,因为只有无赖才会走来对着有父亲爱护陪伴的姑娘挤眉弄眼。

当他明白在这件事的背后有这么个小伙子在作怪以后,他,冉阿让,这个曾狠下工夫来改造自己的灵魂,尽过最大努力来使自己一生中受到的一切苦难和一切不平的待遇都化为仁爱,也让自己得以从新做人的人,现在反顾自己的内心,却看见一个鬼物:憎恨。

大的痛苦能使人一蹶不振。它使人悲观绝望。遭受极大痛苦的人会感到有某种东西又回到自己心中。人在少壮时巨大的痛苦使他悲伤,而到了晚年它能置人于死地。唉,当血还是热的,头发还是黑的,头颅还能象火炬的火焰那样直立在肩上,命运簿还没有翻上几页,仍剩下一大沓,心里还充满爱的倾慕,心的跳动也还能在别人心里引起共鸣,还有悔过自新后的前途,女人也都还在对自己笑盈盈,前程远大,视野辽阔,生命力还完全充沛,这时如果失望是件可怕的事,那么,在岁月飞驰,人已老去,黄昏渐近,残照益微,暮色苍茫,墓上星光已现时失望又会是什么?

当他凝想时杜桑进来了。冉阿让立了起来,问她说:

“是靠哪面?您知道吗?”

杜桑,愣住了,只能这样回答:

“请问是……”

冉阿让又说:

“您先头不是对我说,打起来了吗?”

“啊!对,先生,”杜桑回答说,“是靠圣美里那面。”

我们最隐秘的思想常在我们不知不觉中驱使我们作出某种机械活动,正是由于这种活动的作用,冉阿让才会在没有十分意识到的情况下,五分钟过后去到了街上。

他光着头,坐在家门口的护墙石礅上。他好象是在静听。

天已经黑了

02 野孩敌视路灯

他这样待了多久?那些痛心的冥想有过怎样的起伏?他振作起来了吗?他屈伏下去了吗?他已被压得腰弯骨折了吗?他还能直立起来并在他良心上找到坚实的立足点吗?他自己心中大致也无数。

那条街是冷清清的。偶尔有几个心神不定,急于要回家的资产阶级也几乎没有看见他。在危难的时刻人人都只顾自己。点路灯的人和平时一样,把装在七号门正对面的路灯点燃以后便走了。冉阿让待在阴暗处,如果有人观察他,会感到他不是个活人。他坐在大门旁的护墙石上,象个冻死鬼似的,纹丝不动。失望原可使人凝固。人们听到号召武装反抗的钟声,也隐约听到风暴似的鼓噪声。在这一片狂敲猛打的钟声和喧腾哗乱的人声中,圣保罗教堂的时钟庄严舒缓地敲着十一点,警钟是人的声音,时钟是上帝的声音。冉阿让对时间的流逝毫无感觉,他呆坐不动。这时,从菜市场方面突然传来一阵爆破的巨响,接着又传来第二声,比第一次更猛烈,这大概就是我们先头见到的、被马吕斯击退了的那次对麻厂街街垒的攻打。那连续两次的射击,发生在死寂的夜间,显得格外狂暴,冉阿让听了也大吃一惊,他立了起来,面对发出那声音的方向,随即又落在护墙石上,交叉着手臂,头又慢慢垂到了胸前。

他重又和自己作愁惨的交谈。

他忽然抬起眼睛,听见街上有人在近处走路的声音,在路灯的光中,他望见一个黄瘦小伙子,从通往历史文物陈列馆的那条街上兴高采烈地走来。

伽弗洛什刚走到武人街。

伽弗洛什昂着头左右张望,仿佛要找什么。他明明看见了冉阿让,却没有理睬他。

伽弗洛什昂首望了一阵以后,又低下头来望,他踮起脚尖去摸那些门和临街的窗子,门窗全关上、销上、锁上了,试了五六个这样严防紧闭着的门窗以后,那野孩耸了耸肩,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见他妈的鬼!”

接着他又朝上望。

在这以前,冉阿让在他那样的心境中是对谁都不会说一句话,也不会答一句话的。这时他却按捺不住,主动向那孩子说话了。

“小孩儿,”他说,“你要什么?”

“我要吃的,我肚子饿,”伽弗洛什毫不含糊地回答。他还加上一句,“老孩儿。”

冉阿让从他的背心口袋里摸出一个值五法郎的钱币。

伽弗洛什,象只动作急捷变换不停的鹡鸰,已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他早注意到了那盏路灯。

“嗨,”他说,“你们这儿还点着灯笼。你们不守规则,我的朋友。这是破坏秩序。砸掉它。”

他拿起石头往路灯砸去,灯上的玻璃掉得一片响,住在对面房子里的几个资产阶级从窗帘下面伸出头来大声说:“九三年的那套又来了!”

路灯猛烈地摇晃着,熄灭了。街上一下子变得漆黑。

“就得这样,老腐败街,”伽弗洛什说,“戴上你的睡帽吧。”

接着又转向冉阿让说:

“这条街尽头的那栋大楼,你们管它叫什么啊?历史文物陈列馆,不是吗?它那些老大老粗的石头柱子,得替我稍微打扫一下,好好地做一座街垒。”

冉阿让走到伽弗洛什身旁,低声对自己说:

“可怜的孩子,他饿了。”

他把那枚值一百个苏的钱放在他的手里。

伽弗洛什抬起他的鼻子,见到那枚钱币会那么大,不免有点吃惊,他在黑暗中望着那个大苏,它的白光照花了他的眼睛。他听人说过,知道有这么一种值五法郎的钱,思慕已久,现在能亲眼见到一个,大为高兴。他说:“让我看看这上面的老虎。”

他心花怒放地细看了一阵,又转向冉阿让,把钱递给他,一本正经地说:

“老板,我还是喜欢去砸路灯。把您这老虎收回去。我绝不受人家的腐蚀。这玩意儿有五个爪子,但是它抓不到我。”

“你有母亲吗?’冉阿让问。

“也许比您的还多。”

“好嘛,”冉阿让又说,“你就把这个钱留给你母亲吧。”

伽弗洛什心里觉得受了感动。并且他刚才已注意到,和他谈话的这个人没有帽子,这就增加了他对这人的好感。

“真是!”他说,“这不是为了防止我去砸烂路灯吧?”

“你爱砸什么,便砸什么吧。”

“您是个诚实人。”伽弗洛什说。

他随即把那值五法郎的钱塞在自己的衣袋里。

他的信任感加强了,接着又问:

“您是住在这街上的吗?”

“是的,你为什么要问?”

“您肯告诉我哪儿是七号吗?”

“你问七号干什么?”

那孩子不开口。他怕说得太多,他使劲把手指甲插在头发里,只回答了这一句:

“啊!没什么。”

冉阿让心里一动。焦急心情常使人思想灵敏。他对那孩子说:

“我在等一封信,你是来送信的吧?”

“您?”伽弗洛什说,“您又不是个女人。”

“信是给珂赛特小姐的,不是吗?”

“珂赛特?”伽弗洛什嘟囔着,“对,我想是的,是这么个怪滑稽的名字。”

“那么,”冉阿让又说,“是我应当把这信交给她。你给我就是。”

“既是这样,您总该知道我是从街垒里派来的吧。”

“当然。”冉阿让说。

伽弗洛什把他的拳头塞进另一个口袋,从那里抽出一张一折四的纸。

他随即行了个军礼。

“向这文件致敬礼,”他说,“它是由临时政府发出的。”

“给我。”冉阿让说。

伽弗洛什把那张纸高举在头顶上。

“您不要以为这是一封情书。它是写给一个女人的,但是为人民的。我们这些人在作战,并且尊重女性。我们不象那些公子哥儿,我们那里没有把小母鸡送给骆驼的狮子。”

“给我。”

“的确,”伽弗洛什继续说,“在我看来,您好象是个诚实人。”

“快点给我。”

“拿去吧。”

说着他把那张纸递给了冉阿让。

“还得请您早点交去,可塞先生,因为可塞特小姐在等着。”

伽弗洛什感到他能创造出这么个词,颇为得意。

冉阿让又说:

“回信应当送到圣美里吧?”

“您这简直是胡扯,”伽弗洛什大声说,“这信是从麻厂街街垒送来的。我这就要回到那儿去,祝您晚安,公民。”说完这话,伽弗洛什便走了,应当说,象只出笼的小鸟,朝着先头来的方向飞走了。他以炮弹直冲的速度,又隐没在黑暗中,象是把那黑影冲破了一个洞似的,小小的武人街又回复了寂静荒凉,这个仿佛是由阴影和梦魂构成的古怪孩子,一眨眼,又消失在那些排列成行的黑暗房屋中的迷雾里,一缕烟似的飘散在黑夜中不见了。他好象已完全泯没了,但是,几分钟过后,一阵清脆的玻璃破裂和路灯落地声又把那些怒气冲天的资产阶级老爷们惊醒了。伽弗洛什正走过麦茬街

03 当珂赛特和杜桑都在睡乡的时候

冉阿让拿着马吕斯的信回家去。

他一路摸黑,上了楼梯,象个抓获猎物的夜猫子,自幸处在黑暗中,轻轻地旋开又关上他的房门,细听了一阵周围是否有声音,根据一切迹象,看来珂赛特和杜桑都已睡了,他在菲玛德打火机的瓶子里塞了三根或四根火柴,才打出一点火星,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因为做贼自然心虚。最后,他的蜡烛算是点上了,他两肘支在桌上,展开那张纸来看。

人在感情强烈冲动时,是不能好好看下去的。他一把抓住手里的纸,可以说,当成俘虏似的全力揪住,捏作一团,把愤怒或狂喜的指甲掐了进去,一眼便跑到了末尾,又跳回到开头,他的注意力也在发高烧,他只能看懂一个大概,大致的情况,一些主要的东西,他抓住一点,其余部分全不见了。在马吕斯写给珂赛特的那张纸里冉阿让只看见这些字:

“……我决心去死。当你念着这封信时,我的灵魂将在你的身边。”

面对这两行字,他心里起了一阵幸灾乐祸的狂喜,他好象被心情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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