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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最有意思的对于社会的服务,仲昭便决定在新闻界上露头角;他进新闻界还不到三个月,当初以为这只是一种职业,至多亦不过可以锻炼身心而已,但现在则新闻事业成为他达到憧憬的阶梯。他非得在新闻界中成为一位名记者不可了。他自知他这动机是纯洁的,——不为名,不为利,而为爱;他又自知这也不是幻想,他有把握。
就为的要实现他的美满的恋爱的憧憬,仲昭现在轻松地在霞飞路上走着,奔赴他的岗位。残阳曳长了他的影子,在人行道上的榆树中闪动。街心悬空电线上的路灯,也已放了光明。
“夜报呀,看夜报!《江南夜报》!”
卖晚报的孩子的吆喝声邀住了仲昭。他买了一份,就翻出第四版新闻来,一面走,一面看。刺目的五个头号字“又一绑票案”,诱引着仲昭去看那一条新闻;而同时他想到了自己的报,自己的第四版,以及他上给总编辑的意见书了。一星期前,他把改革自己的第四版新闻的详细计划,正式提出来,可是至今尚未得总编辑的回答。
“许是他老人家忘记了罢!”仲昭焦灼地想。他觉得总编辑太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第四版新闻原不过是社会上的一些龌龊的琐事,在总编辑看来,或者正是报上的一块烂肉,徒因别家报上也有,姑且让其存在,至于整顿扩充,那就未免多事了;也许总编辑的置之不理,就是这个暗示罢?虽然仲昭的计划里竭力抬高这些丑恶的琐事的身价,称之为“全市的脉搏”,以为由此可以测见社会的健康的程度,但是总编辑或者正在那里暗笑他的夸大狂罢?“烂肉”也好,“脉搏”也好,仲昭本不想做一家报馆的忠臣,大可俯仰随俗,不事纷更,但想到既然为了恋爱的缘故,一定要在报界露头角,便不能不使他所主编的一栏有些特色,然而不懂事的总编辑竟像是在那里故意作难了。
仲昭不免有些愤愤了,巴不得立刻到报馆,找着总编辑问个明白。他跳上一辆人力车,只说了“望平街”三个字,就一叠声催着快跑。
进了报馆,仲昭直奔编辑室,帽子还没除下,就把手指按在电铃上,直到一个胖茶房趿着鞋闪出在他面前。
“总编辑来了么?”
“没有。早得很哩!”
茶房的口吻也似乎不很尊敬这位第四版编辑,至少以为仲昭这样早就问总编辑有没有来,是大大的冒失。
仲昭闷闷地吐了口气,看编辑室里,静荡荡的只有几张桌子,大时钟正指着六点十分。隔壁的校对室内却有几位等着吃报馆里夜饭的校对先生在那里有声无气地闲谈。实在是太早了一些,正像他的同事彭先生常说的“还可以下两盘象棋再动笔”。
但是各人的桌子上却已经堆着许多信件。仲昭拿起了自己桌子上的一叠,把几个油印的快邮代电搁开,就坐下来拆阅四五封写着“本埠新闻编辑先生大启”的来信。第一封是某公司的,很简短的几句,要求勿再披露他们的经理被绑的新闻;第二封是某工厂的事前预防,在说了一大段理由后,归结于“所有敝厂工人罢工消息,千乞勿予登载,至纫公谊”;第三封信寄自某路某公馆,说是:“报载敝宅日前盗劫,损失现金二千元,并架去十八岁使女一名等等,全属子虚;此后如续有谣传,务请屏斥勿录。”仲昭皱着眉头,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手将那三封信撩在一边,仰起了头,看着天花板纳闷。他不愿意再看剩下的两封信了,他可以断定还是那一套“请勿”的老把戏。他想,每天总有这等样的信好几封,这也乞勿披露,那也务请屏斥,还有什么好的新闻剩给第四版?盗劫,绑票,罢工,还不是很重要的新闻么?这里藏伏着一个根本的社会问题,这就是“全市的脉搏”,这在社会意义上,比某要人坐汽车撞伤了鼻梁,委实是重要得多;然而前者的事主不愿意声张,后者的事主却自己送来了连篇累牍的“碰鼻子”新闻。报馆记者实做了“收发”,丝毫没有选择新闻的自由。这就是新闻事业,这就是记者生活!仲昭不禁违反本心似的怀疑起自己的职业来了。
他又想起某公馆的盗案来。因为是白昼抢劫至四小时之久,并且掳人,简直开了盗案的新记录,所以事后他亲自去考察过;他亲耳听得事主的家里人详述强盗的人数服装,以及他们的从容不迫的胆大的搜劫,可是现在来信却倒说是“全属子虚”,是“谣传”了!案情的严重和事主的太畏怯,都暗示着劫案的背后有一个重大问题;难道这也轻轻地放过,轻轻地诿之于谣传么?
仲昭愈想愈闷,怀疑的黑潮在他心里鼓荡了。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盼望立刻涌出一个亲人在他面前,让他尽情诉说胸中的抑塞。然而没有。编辑室里只有灰白色的四壁和哑口的家具,他拿起笔来,想把愁怀对他的亲爱的陆女士发泄一下,但写下两三行,猛然一转念,他又把信笺撕碎了。他悲痛地在心里自责道:为什么竟如此脆弱?一切困难阻碍该是早在意料中的,为什么要怀疑失望?把这种脆弱的丑态给陆女士看,岂不是对自己的希望宣告了死刑!呵,人生的路原来不如想像中那样地平坦,只有极懦怯的人才是只看见了一块尖石头遂废然思返;这种人是不配有憧憬的。看呀,陆女士的美丽的影子在前招引着呢!她是生活的灯塔!
仲昭不再胡思乱想了,决定等总编辑来时办一个好交涉;他回复了轻快的心情,跑到校对室里找那几位校对先生闲谈去了。
晚饭后,编辑室里渐形热闹;除了第一版编辑主任,似乎一切人都已到齐。大时钟打了八下,排字房也开始催稿了;但各位编辑含着香烟,架起了腿,尽管热心地谈论最近的大香槟票。仲昭已经发了通讯社的稿子,只等几个特约的专访。第三版编辑一面忙着谈“香槟”,一面拿了大剪刀在外埠的快报上嗤嗤地剪材料。他有一个习惯——还不如说是他的办事日程;八点以后剪外埠各报,九点以前发完,九点以后就不知去向,直到十一点半再来看看最后的一次快信邮差有没有第三版的材料,他这一天的工作就此完了。
直到十一点以后,才听说总编辑来了。当仲昭走进那总编辑室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一句话就是:
“仲翁,你的计划书,我已经看过了,佩服佩服。可是要实行的话,我们还得从长讨论,从长讨论,那是和报馆的经济状况有关系的。是不是?仲翁,经济问题第一要顾到,第一要顾到。”
总编辑看着仲昭,笑吟吟地说;他的左手的两个指头夹住一枝香烟,右手从一堆旧信里拣出一张纸来轻轻地扬着。仲昭认得这就是他的计划书。
“添两个外勤记者,似乎所费也不多?”
仲昭用商榷的口吻回答,就在近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不错。假定每人月薪五十元,总共也不过一百元。可是,可是,仲翁,第四版是人们忽视的,忽视的;我们下这么大本钱,费了许多心力,读者也未必见好。是不是?前天有人介绍一个政治访员来,尚且因为经济关系把他谢绝了。”
仲昭的满腔希望立刻萎缩一半;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总编辑把第四版视为无足重轻,犯不着多花钱。仲昭觉得这种心理比真真没有钱更可怕,他须得先战胜了这个不合理的成见。
“总编辑的话何尝不是呢,”仲昭很严肃地说,“人们忽视第四版是个事实,但这是错误的事实,我们应该用力去校正的。我的改革计划便是针对着这一点。本报现在适用新编辑法,把本天的重要事件都登入第一二版去了,留给第四版的尽是些本埠社会琐闻,因此更难引人一看,但也因为这个原因,第四版非改革不可。我的计划书里说得很明白,第四版的中心材料:一是社会的动乱,包括绑票,抢劫,奸杀,罢工,离婚,等等;一是社会的娱乐,包括电影,戏剧,跳舞场等等。这相反的两方面都反映着现代生活的迷狂,是诊断社会健康与否的脉搏。可是眼前所有的这些材料,都不是特意搜探来的,是被动地受供给,而不是主动地去搜寻。所以只觉得是一堆讨厌的垃圾,没有多大的新闻价值,更没有半分的社会意义。自然这也难怪。一般本埠访员并没有什么社会学的知识,又没有尖利的眼光;他们看不见事件的背影,找不到事件的核心。我们现在要使这个垃圾堆放光彩,就不能专靠几个老访员,非用外勤记者不可了。我主张至少用四个外勤记者,就打算分配在四方面,有系统有计划地去搜集新闻。一个月以后,我们的第四版,便可以成为最有意义的现实社会的实录。”
“哦,哦;你的计划很不差,不差;我早已说过。但目前的困难问题是经济能力问题,这是个无可奈何的事实,是不是?”
总编辑半闭了眼说,仲昭的议论,显然不能鼓舞他起来。
“那么,第四版的改革问题,不必再提了?”
仲昭追进一句,很露着不高兴的神气。
“那个,迟早要仰仗大才的呵,能改革,自然还是改革的好,迟早要仰仗大才的。我们慢慢地来筹划罢。此刻,姑且维持原状,是不是?”
总编辑敷衍着说,一面把手指按在电铃钮上了。
“如果单是经济为难,不妨把第四版的助理编辑裁了,腾出这笔钱来聘请外勤记者。我的工作加重些倒不要紧。”
仲昭表示了大大的让步了。
“那也不必。”总编辑沉吟有顷,方才回答。“那也不必。为此打破了一个人的饭碗,也是怪可怜的。我们慢慢地另外想法罢。”
现在仲昭看了出来:根本问题还是总编辑不愿意改革第四版,或至少以为改革是多事,所谓“慢慢设法”不过是搪塞而已。仲昭简直有点生气了。
“请编辑第一版的那位王先生来!”
总编辑回过头去对进来的茶房说。
“近来常接外边的信,要求不登某项新闻——今天就有五封,都是些绑票劫案和罢工的新闻。我们怎么办呢?”
仲昭转了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