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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go!你也怀疑么?”
笑骂和狂乱,同时在这暂得宁静的客厅里爆发起来了,对象是怀疑的史循。徐子材突然站起来,作了个“立正”的姿势,却又右手按住了龙飞的肩胛,左手抓得了王诗陶的臂膊,对着章秋柳喊道:
“来呀!情场三杰!我们来打破这怀疑的黑影子罢!用我们旋风般的热情来扫除这怀疑的黑影子罢!”
五个人把史循包围在核心;笑着,嚷着,跳着,搅成了一团。
曼青睁大了惊异的眼,呆呆地看着;他猜不透那五个人对于史循的举动是恶意呢抑是戏谑,但随即唤起了一个久远久远的印象,孩提时受到黑暗和恐怖的侵袭时正也是这么大叫大喊着以自壮的。他觉得完全了解章秋柳他们对于这位怀疑的史循的畏惧的心理了。他闷闷地嘘了口气,却听得仲昭的安详的口音似乎在对自己说:
“又是对于怀疑哲学家的攻击了。这是每次遇见时照例的仪节。”
史循已经从包围中逃了出来。在略远的一张椅子坐下后,他依然冷冷地把他那一对细而有神的眼睛轮流地审察各人的面孔。
“怀疑家,你大概已在怀疑刚才的一闹是不是真有其事罢?”
章秋柳大笑着说,一条腿尚悬空半翘,作跳舞的姿势。“另一个问题我在想。”史循回答。“我想自杀,但又怕只成了滑稽电影里的故事,手枪子弹打进嘴里去,却仍旧像可可糖一样地吐了出来了。”
回音似的起来的,是一片纵声的笑。
“得了,看电影去罢。‘百星’还在映《党人魂》,我们再去看一次罢。”
曹志方这几句话从笑声中透出来。
“什么时候开映?”王诗陶问。
“第二次是五点三十分。”
“只剩二十分钟了,马上就去。”章秋柳看着表说。
龙飞和徐子材连声说“快去”,一阵风似的就把两位女士卷了出去。章秋柳到门边时回头对曼青笑了一笑,很妩媚地说:
“曼青,我就住在这儿三层楼,明天上午你来谈谈罢。”
“还有立社的事,也到明天再谈。”
曹志方接着说。但是脚步杂乱地落在楼梯上的声音早把他这句话压平了。客厅里只剩下王仲昭他们三个,都没有说话。大时钟还是毫无倦态地走它的循环的路程,西斜的太阳光很留恋地吻着火炉架上的一张画片。
曼青在回味章秋柳临去时的一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淡淡的一笑中包含着无限旧情;他想起一年多前那个机缘凑合的黄昏,想起了当时章秋柳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摄人心魂的动作,以及他自己的沉醉的心情。那时候,正值他满眼是希望,满身是劲,而章秋柳呢,也似乎没有现在这么浪漫;他们谈论革命的发展,民众的觉醒,将来的希望,终于谈到恋爱。在水银样的月光下,章秋柳的脉脉含情的眼光总没离开过曼青的面孔,而她的胸部又是那样地微微地颤动,她的话语又是那样地婉曼而多暗示;这时的情景,任何人不能自持!当她低声诉说,虽然有许多男同学和她好,可是她没有爱人,曼青忍不住拥抱了她的温软的身体,吮接了她的鲜红的嘴唇。然而,仅此而已,仅此而已,第二天,曼青就为了党国的大事离开了学校,离开了章秋柳,直到现在。彼此音讯不通,这月下的一幕,只像一个梦,不敢回忆的一个梦。现在忽又重逢,纵使章秋柳还是当日的章秋柳,纵使她的两次倩笑还含着无限的深情,可是曼青却已不是昔日的曼青。人生真是多么变幻呵!在刹那的回忆中,曼青所唤起的,却不是温馨的旧爱,而是辛酸的感伤了。他不知不觉叹了口气,转脸看着仲昭和史循说:
“唉,只是短短的一年,只是短短的一年,然而我们的旧同学都已经变了样子。章秋柳明艳犹昔,只怕性情也有些不同了罢!”
仲昭不置可否地点着头。
“刚才我说我认定最后的憧憬是教育,似乎你们以为我太迂;仲昭,实对你说,近来我的思想,在各方面都有了变动。从前我喜欢紧张热烈的生活,现在相反了。现在我要静的不见近功的刻苦的生活。这可以说是我目前生活态度的趋向。因此我不赞成他们的社,因此我要投身教育。我觉得我这新的生活态度把我的许多观念都改造过了。即如在恋爱方面,现在我的理想的爱人是温柔沉默,不尚空谈,不耻小事的女子;像我们的女同学那样的志士气概,满身政治气味,满口救国救民,所谓活动的政治的女子,我就不大欢喜了。”
曼青不能自已地继续着说,竟没觉到默然坐在那边的史循的脸上正浮出一个令人发悸的苦笑。
仲昭却觉到了,他看着史循说:
“我们的哲学家有什么意见?”
“我看见的,只是循环而已。人性有循环,一动一静。”史循简峭地回答。
“又引起了你的循环论了。”仲昭笑着说。“但是,老史,你的话未免太冤枉了曼青。他不是动极思静,他是看见了太多的不满意,有激而然罢了。”
“你看见了许多不满意么?曼青!大概你所见的,也只是表面。不然,你不会又把教育当作新憧憬。”
“当真的,曼青,我也不赞成你入教育界,你还是也来干新闻事业罢。”
“如果教育也无可为,新闻事业难道会好些么?笔尖儿早就让位给枪杆子了。”曼青不服气似的反驳。
“仲昭主张的,本来就是新闻救国论。”
史循又冷冷地送来了这一句。
“哈,哈!你又给我题了新名儿了。何必定要牵涉到救国的大问题呀。曼青,现在果然谈不到什么舆论的尊严,或是言论的自由!可是我以为就个人立身择业而言,比较地还是新闻界有些意思。但只是个人择业而已,谈不到救国救人的大问题。近来我很讨厌这些大帽子的名词;帽子愈大,中间愈空。我以为切切实实地先须救自己。把自己从苦闷彷徨中救出来,从空疏轻率中救出来。要做一个健全的人,至少须要高等的常识,冷静的头脑,锐密的观察,忍耐的精神;我所以喜欢新闻界,就因为新闻记者的生活可以把我自己造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那么仲昭,”曼青说,“你是把新闻界当作做人的学校了,却不是你的生活的憧憬。没有憧憬的生活是空虚的生活;你总得另外有一个憧憬?”
仲昭微微一笑,没有立刻回答;在他的向空凝瞩的眼前,浮出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纤白的手指上微沾些白粉笔的细屑,正捏着一张新闻纸细心地读着,嘴角上停留住个嘉许的笑容。
“我现在是卑之无甚高论,”仲昭把眼光移到曼青脸上,很安详地说,“我暂时摒弃了一切高远的,伟大的,免得幻灭。我只选定了一个在许多人看来是毋须那样用力追求的对象作为我的生活的憧憬。而新闻事业就是达到这个目的的途径。”
曼青不甚了解似的点看头,可是也不再问了。
“然而这个,当然是目前的事;人生追求的对象,一定很多。我不过先拣了最近的一个——在我也是最神圣的一个,作为我现在努力的目标。”
仲昭兴冲冲地继续着说,他自觉得脸颊微微发热,快乐的希望在他全身血管里迸跳;他又看见那苗条的艳影卓然立在他面前,遮蔽了一切,成为他的全宇宙,全生活了。
来了个短短的沉默。
终于史循的声音像午夜的远处钟声震动了曼青和仲昭的耳膜:
“姓张的,要追逐新的憧憬,教育;姓王的,正努力于自己认为神圣的对象;姓曹姓章的五六个人要立社,不甘于寂寞;姓史的,却在盘算着如何自杀。但在怀疑者看来,都不过是怀疑罢了!”
追求 二
从同学会出来,仲昭便往报馆去。他在霞飞路上走着,意态很是潇洒。曹志方他们的苦闷,张曼青的幻灭,史循的怀疑,在仲昭看来,都不过是一种新闻材料,并未在他心灵上激起什么烦恼。新闻记者的常和丑恶的现实接触的生活,早已造成了他的极冷静的——几乎可说是僵硬的头脑;即使有时发生感慨,至多亦不过像水面的一层浮油,摇漾片刻之后,也就消散了。然而这,又并非说他是麻木地生活着。不是的,他确是有计划地做他的生活的工作的。他的自意识,也许比任何人都强些。他是习惯于三思而后行的人;在学校时,大多数同学热心于国家大事,他却始终抱定了“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不要理想太高”的宗旨,他以为与其不度德不量力地好高骛远而弄到失望以后终于一动不动,还不如把理想放得极低,却孜孜不倦地追求着,非到实现不止。他就是这么一个极实际的人。所以他而有一个目标在追求,那就是他的全世界全人生,他用了全心力奔赴着,不问其他。
现在仲昭的憧憬就是时时刻刻盘踞在他心头的女性。一个多月前,在一处游艺会里仲昭第一个遇见了这位女性。那一天,是全省中等以上各女校的联合游艺会,真所谓有女如云;然而只有一位穿素色衣裙的,身长腰细,眉尖微颦的女子,走进了仲昭的心,并且永远赶她不去。那时仲昭简直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如果永久不知道,倒也罢了;不巧的是第二天就有一个同事报告她的姓名是陆俊卿。更不巧的是那同事竟和她同是嘉兴人,有一面之雅。最不巧的是那同事非常爱管闲事,竟把他们俩介绍了。于是平静的仲昭的心开始有波澜了;天降下这位女士来试验仲昭的能力,试验他有没有魄力来追求这第一个憧憬。
他们的交谊渐渐浓密了,同时他们的困难问题也展露了。陆女士有老父——一个太会替儿女操心的老父,思量着他的女婿该是一个非常人。而陆女士自己也正是她父亲的女儿,有的是大志和孝心。所以在他们认识以后不久,仲昭就看出来,除非他自承怯弱,抛弃了这憧憬,不然,他不得不做一个非同等闲的人。为的陆女士曾经表示过,新闻事业是最有意思的对于社会的服务,仲昭便决定在新闻界上露头角;他进新闻界还不到三个月,当初以为这只是一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