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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苟呢,抓他一个就是一帮,他们那几个宝贝,哪个没前科?撞上这事,市里又重
视,还不一个个判上三年五年?你想想一个小装卸站,一下子几个人同时判刑,我
们这些领导怎么向上级交代呀。”书记说:“我们研究过了,如果你去顶替,工资
照发,绝不记档案,只当你是帮站里完成一项光荣的特殊的任务,你说呢?”
卢小波头一甩说:“我不干!”
那天卢小波是摔门而去的。他对领导还从来不敢这么强硬过,使得站长书记大
为感慨,说是想不到早上一声吼,倒把卢小波从糊涂中喊明白了,居然人模狗样起
来。而卢小波后来说他之所以敢这样,是他以为自己撞上了两个神经病,感觉上已
不认为这是他的顶头上司,那一夜,卢小波一下也没合眼,隔壁房里他父亲老苍苍
的咳嗽声一阵紧似一阵。他原想将此事讲给他父亲听,请父亲帮助决策一下。可他
终于没说。一则他觉得父亲一生不顺,不想给他再添紧张感,二则也是觉得算不了
什么大事,他卢小波没打人,不心亏,什么也不必怕。卢小波那夜没料到居然是这
件事将他的父亲击垮。他的父亲临终前,双泪长流。说:“小波呀,你若告诉我就
不会这样了。我是过来人。我会让你晓得,任何人的许诺都是靠不住的,一个人只
能相信自己的心。”卢小波说他当时连眼泪都没有了。他只是品味着他父亲的话。
想着他父亲怎么走过的一生道路。
卢小波第二天上班时,红着两眼,打着悠长的呵欠。他们小队那天派工是卸黑
粉。这是件人见人厌的活儿。卸完黑粉,整个人如同换了人种,漆黑比非洲人更甚。
卢小波心里暗骂着调度,披着搭肩走出大门。门口遇到团支部书记大维。
大维手摔骨折了,没有在家休假,吊着胳膊来上班了。他不是工伤,休假也是
要扣薪水的。大维说:“小波,今天干什么活儿?”
卢小波:“他妈的卸黑粉。”
大维说:“你别去了,我有事找你。”
卢小波一听正中下怀,管他什么事,只要不卸黑粉就行。便说:“行,你跟队
长请假去吧。”
大维说:“这没问题,你先到办公室等我一下。”
卢小波在团支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金苟几乎无精打采地披着搭肩朝仓库方向
走去。他心里不觉对他们生出些怜惜,一旦他们真吃了官司,他卢小波心里也不好
受,毕竟朋友了一场。卢小波倚窗眺望,心里头涌出些难以言说的滋味。
装卸站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大维方堆着笑脸进门来。他很亲热地拍拍卢小波的
肩,又为之倒了一杯茶。原来漫不经心的卢小波叫他这一番客套得警觉起来。卢小
波觉得大维这动作就如同欲钩大鱼先放饵一样。团支部办公室他卢小波去过多次,
做书记的大维有时连望也不屑望他一眼。
大维说:“小波,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卢小波说:“没怎么样。”
大维说:“还是有些紧张吧?”
卢小波说:“你硬要这样说,就算是吧。”
大维说:“我理解你。我完全可以为你做证明,你那天的确没动手,不仅如此,
你而且是准备扯劝的。”
卢小波突然忆起大维要他扯架的话,不由高兴起来:“是呀,还是你让我去扯
劝的哩。”
大维作深沉一笑,算是认可。卢小波方想原来茶不是饵,人家是给他帮忙的。
如此想着,便忙从口袋掏烟递给大维。大维也没推,抽出一支,同卢小波脑袋凑在
一起点了火,尔后狠狠地吸了几口。
大维又说:“小波,你入团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根据你一贯的表现,今年
‘十一’入团是有把握的。你还得找两个介绍人才是。”
卢小波说:“那你算一个吧,另一个,我找方方可以不?”
大维说:“完全可以,只是……我私下有点事想请你帮帮忙。”
卢小波爽快地说:“是结婚打家具?”卢小波的木匠手艺不错,他常给人帮忙
做家具。
大维无言一笑,摇摇头。
卢小波有些茫然地望着他,想象不出自己有什么能耐可以给书记大维帮助。
大维说:“我现在面临的是绝境,必须有个人救我一把,而这个人只能是你。”
卢小波更是奇怪,他眼睛瞪得溜圆,伸着他细长的脖子,想尽可能快些听到下
文。卢小波说他当时直想说你有没有搞错哟,我等你救我一把,你倒是怎么还要我
救你?
大维却连连吸了几口烟,将吸短的烟蒂看了看,摸出另一支慢慢续上,迟迟不
抖开这个包袱。反而又盯了一句:“不晓得你肯不肯伸手救我的命。”
卢小波事后说他以为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觉得不管自己明白不明白,救人命
总归是要紧的。更兼卢小波自幼也读过一些杂书,深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一说。于是他忙不迭地点头,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救你。”大维说:
“那好,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卢小波说:“怎么救?你出了什么事?”
大维说:“大事呀。直说吧,金苟他们几个青工打人,如果抓起来,非得重判
几个不可。我是团支部书记,手下出了这种事,乃是工作不力的结果,是一定会被
撤职的,说不定还得吃处分。”卢小波似乎悟到了什么,说:“不至于吧。”
大维说:“这个结果是无疑的。但是你若出头顶一下,那就会是另一种局面。
你顶多关个十天八天,不算什么大错,也不记档案。我也不存在过关的问题。而且
你出来后,我人在位子上,你入团的事还不易如反掌?”
卢小被这下才弄清,他到底是吃下了饵。他很是不悦,有一种上当受骗感。他
说:“你有话早该直说,扯什么人命关天!”
大维惊讶道:“这是政治生命呀!你不觉得一个人的政治生命比他肉体的生命
更要紧一些吗?”卢小波愣一愣,找不出词来驳他。他把大拇指放在牙上咬了一咬,
翻着白眼望望大维,一跺脚,就出门了。
卢小波那天一出门正好遇见我们一帮女孩子。他冲着我们大喝一声:“什么政
治生命,狗屁!”吼得我们一个个发懵。直到卢小波后来对我复述团支书大维的话
时,我才明白缘故。很多年后卢小波还笑说:“我哪里晓得人还有两条命?我什么
都不是,那不是等于我没有政治生命?”
卢小波那天到底还是拿了他的搭肩去工地卸黑粉了。岂料他刚一出现,金苟几
个便迎上去,金苟说:“小波,找个荫地歇着吧,你那份我们来干。”
卢小波冷笑了一声,没理他。
金苟伸出他的大巴掌,扳住了卢小波的肩,说:“小波,打起点精神,今晚,
我们几个请你喝酒.”卢小波一反常态,厌烦地吼道:“有屁快放,别跟我兜圈子。”
金苟说:“小波,大哥我一向待你不薄,你又何必这样!”
卢小波头一拧,说:“喝就喝,没什么了不起的。”
金苟说:“你他妈这才像条汉子。”
卢小波在仓库的荫凉地睡了整整一天。晚上连家都没回,便同金苟一伙进了餐
馆。除了金苟,另有四个,也就是在车站大打出手的,并且亦都有过前科。牢中滋
味他们都领教过,人人都不想再去走一遭,况且这一遭走进还不知猴年马月可以出
来。不知是故意还是很自然地,他们边喝酒边使劲谈牢中生活和苦难,一些片断,
使卢小波毛骨悚然。酒醉饭饱后,金苟终于开了口。
金苟说:“小波,你我是兄弟,所以我今天才开口求你。换了别人,我说不定
懒得一求。你这回伸个头,帮我们几个大哥顶一下吧。”那几个也说是呀是呀,兄
弟一场,帮个忙吧。卢小波说:“别的事我都可以帮,但这可不是儿戏呀。”
金苟说:“儿戏的事还用求你?话说转来,也算不了多大事,你是一碗清水,
干干净净一个人,打了一回架,了不起拘个十天八天,放出来站里也不计较。我们
哥儿几个,都至少五年十年不见天日。号子里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听到了。”
卢小波说:“这是一辈子的事,我可不能冒这份险。”
金苟不以为然,说:“莫说得那么吓人,你大哥我也被拘过几次,现在不一样
赚钱吃饭?再说,我三十出头了,刚找下对象,如果熬个十年不见人,这辈子别想
找老婆了。你就帮帮我吧,大哥日后定当重谢。”
卢小波开始有些心软了,他晓得金苟找了八年女朋友都未成功,眼下这个刚刚
订婚。另几个亦纷纷然叫苦连天,有说八十老母得他赡养,有说弟弟是个神经病需
他照顾,有说老婆刚生了孩子尚未满月,等等等等.
卢小波开始权衡,他想他一个人吃点亏等于帮助了这么多的人是否值得。他心
上的天平开始朝违背他本意的一方倾斜。
正想时,金苟说:“你就这么难求?是兄弟是朋友,就是天塌下来,你帮忙撑
一会儿,又算什么呢?更何况我们平日都有理无理地照顾你。为了你我还骨折过一
回。我本不想提这个,你又何必逼我非说出来呢?”
卢小波抬起了头。他想起一年前干活儿时,一扎角钢垮下来,是金苟冲上去用
撬杠撑了一下,否则他卢小波一定会压断双腿。金苟救了他,自己反叫一根角钢反
弹起把大脚趾砸成骨折。卢小波想,为这,报答他金苟一次也是应该的。
卢小波想到此,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对金苟说:“再别说了,我去顶就是,是
好是孬我都认。”说罢,他将那酒一饮而尽,卢小波后来回忆说,他那一刻觉得自
己像一个英雄,心里充满了去为他人牺牲的悲壮感。他身边几个逃出灾难的人纷纷
欢呼些什么,庆贺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到。这到晚上,卢小波喝得烂醉如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