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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哈,想起来啦,我的确是知道的。我怀疑最近我的脑子是不是出了毛病?我当然知道啦。我们干嘛不为她做好一切准备呢?好了,我现在得走了,不过她回来时我会来的,老伙计!”
星期五傍晚,又来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淘金人,他住的小木屋离这儿差不多一英里。他说小伙子们想在星期六晚上来热闹热闹,痛痛快快地玩一玩,如果亨利认为她在旅行之后不至于疲倦得支持不了的话。
“疲倦?她会感到疲倦?哼,听他说的!乔,你知道,不管你们当中的谁,只要你们高兴,她愿意一连六个星期不睡觉的!”
当乔听说有封信时,就请求读给他听。信里对他亲切的问候使这个老伙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但是他说,他老得不中用啦,尽管她只是提到他的名字,那也使他受不了。“上帝,我们多么想念她呀!”
星期六下午,我发现自己不时地看表。亨利注意到了,他带着惊讶的神情说道:
“你认为她不会很快就到,是吗?”
我像被人发现了内心秘密似的感到有些窘迫。不过我笑着说,我等人的时候就是这么个习惯。但是他似乎不太满意;从那一刻起,他开始有点心神不安。他四次拉着我沿着大路走到一处,从那儿我们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他总是站在那儿,手搭凉棚,眺望着,好几次,他这么说:
“我有些担心了,我真担心。我知道她在九点以前不会到的,可是好像有什么老是想警告我出了什么事儿。你想不会出什么事儿的,是吧?”
他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说了好几遍。我开始为他的幼稚可笑感到非常害臊,终于,在他又一次乞求地问我时,我失去了耐心。我跟他讲话时态度很粗鲁。这似乎使他完全萎缩了,还把他吓唬住了。这以后他看起来是这样受了伤害,态度是这样的谦卑,以致我憎恨自己干了这件残酷的、不必要的事。因此,当夜幕开始降临的时候,另一个老淘金人查利到来时,我非常高兴。他紧挨在亨利身旁听他读信,商量欢迎她的准备工作。查利一句接一句地说出热情亲切的话语,尽力驱散他朋友的不祥和恐惧之感。
“她出过什么事吗?亨利,那纯粹是胡说。什么事儿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你就放宽心吧。信上怎么说来着?说她很好,不是吗?说她九点到家,不是吗?你见过她说话不算数吗?唔,你从来没见过。好啦,那就别再烦恼啦;她会回来的,那是绝对肯定的,就像你的出生一样确定无疑。来吧,让我们来布置屋子吧——没有多少时间啦。”
很快汤姆和乔也来了。于是大家就动手用鲜花把屋子装饰起来。快到九点时,这三个矿工说,他们还带来了乐器,也可以奏起来了,因为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很快就要到了,他们都非常想跳一跳美妙的,老式的“布雷克道恩”①舞。一把小提琴,一把班卓琴,还有一只单簧管——这些就是乐器。他们一起奏起了三重奏,奏的是一些轻快的舞曲,还一面用大靴子踏着节拍。
①美国黑人首创的一种舞蹈。
时间快到九点了。亨利站在门口,眼睛直盯着大路,内心的痛苦折磨得他有些站立不稳。伙伴们几次让他举起杯来为他妻子的健康和平安干杯。这时汤姆高声喊道:
“请大家举杯!再喝一杯,她就到家啦!”
乔用托盘端来了酒,分给大家,最后剩下两杯,我拿起了其中一杯,但是乔压低了嗓子吼道:
“别拿这一杯,拿那一杯。”
我照他说的做了。亨利接过了剩下的那杯。他刚喝完这杯酒,时钟开始敲九点。他听着钟敲完,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说:
“伙伴们,我很害怕,帮帮我——我要躺下!”
他们扶他到沙发上,他躺下去开始打起瞌睡来。可是一会儿,像人在睡梦中说话一样,他说:
“我听见马蹄声了吧?是他们来了吗?”
一个老淘金人靠近他的耳边说:“这是吉米·帕里什,他来说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不过他们已经上路了,正来着呢。她的马瘸了,但再过半小时她就到家了。”
“啊,我真是谢天谢地没出什么事儿!”
话还没说完他就几乎睡着了。这些人马上灵巧地帮他脱了衣服,把他抱到我洗手的那间卧室的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他们关上了门,走了回来,于是他们似乎就准备动身离开了。我说:“别走呀,先生们,她不认识我呀,我是个生人。”
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乔说:
“她?可怜的人儿,她死了19年啦!”
“死了?”
“或许比这更糟哪。她结婚半年后回家探望她的亲人,在回来的路上,就在星期六的晚上,在离这儿五英里的地方被印第安人抢走啦。从此以后就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结果他就神经失常了吗?”
“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没再清醒过。不过他只是每年到这个时候才更糟。在她要回来的前三天,我们就开始到这儿来,鼓励他打起精神,问问他是否接到她的来信,星期六我们都到这儿来,用鲜花装点屋子,为舞会作好一切准备。19年来,我们年年都这样做。第一年的星期六我们有27个人,还不算姑娘们;现在只有我们3人了,姑娘们都走了。我们给他吃药让他睡觉,要不他会发疯的。于是他又会乖乖地等着来年——想着她和他在一起,直到这最后的三四天,他又开始寻找她,拿出那封可怜的旧信,我们就来请求他读给我们听。上帝啊,她是一个可爱的人啊!”
他是否还在人间?
1892年3月间,我在里维埃拉区的门多涅①游玩。在这个幽静的地方,你可以单独享受几英里外的蒙特卡洛和尼斯②所能和大家共同享受的一切好处。这就是说,那儿有灿烂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和闪耀的、蔚蓝的海,而没有那煞风景的喧嚣、扰攘,以及奇装异服和浮华的炫耀。门多涅是个清静、纯朴、安闲而不讲究排场的地方;阔人和浮华的人物都不到那儿去。我是说,一般而论,阔人是不到那儿去的。偶尔也会有阔人来,我不久就结识了其中的一位。我姑且把他叫做斯密士吧——这多少是有些替他保守秘密的意思。有一天,在英格兰旅馆里,我们用第二道早餐的时候,他忽然大声喊道:
①里维埃拉区在法国东南、意大利西北,是地中海滨的休养和游览地区;门多涅是那里的休养胜地之一。
②蒙特卡洛是法国东南地中海滨的摩纳哥公国的著名赌城;尼斯是里维埃拉区的另一休养胜地。
“快点!你注意看门里出去的那个人。你仔细把他看清楚。”
“为什么?”
“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你还没有来,他就在这儿住过好几天了。听说他是里昂一个很阔的绸缎厂老板,现在年老不干了。我看他简直是孤单得很,因为他老是显得那么苦闷的样子,无精打采,从不跟谁谈谈话。他的名字叫做席奥斐尔·麦格南。”
我以为这下子斯密士就要继续说下去,把他对这位麦格南先生所表示的绝大兴趣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他却没有说什么,反而转入沉思,并且他经过几分钟之久,显然把我和其他一切都完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时而伸手搔一搔他那轻柔的白发,帮助他的思路,同时让他的早餐冷掉也不管。后来他才说:
“哎,忘了。我怎么也想不起了。”
“想不起什么事呀?”
“我说的是安徒生的一篇很妙的小故事。可是我把它忘了。这故事有一部分大致是这样的:有个小孩,他有一只养在笼子里的小鸟,他很爱它,可是又不知道当心招呼它。这鸟儿唱出歌来,可是没有人听,没有人理会;后来这个小把戏肚子也饿了,口也渴了,于是它的歌声就变得凄凉而微弱,最后终于停止了——鸟儿死了。小孩过来一看,简直伤心得要命,懊悔不及;他只好含着伤心的眼泪,唉声叹气地把他的伙伴们叫来,大家怀着极深切的悲恸,给这小鸟儿举行了隆重的葬仪,可是这些小家伙可不知道并不光是孩子们让诗人们饿死,然后花许多钱给他们办丧事和立纪念碑,这些钱如果花在他们生前,那是足够养活他们的,还可以让他们过舒服日子哩。那么……”
但是这时候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那天晚上十点钟左右,我又碰到斯密士,他邀我上楼去,到他的会客室里陪他抽烟,喝热的苏格兰威士忌。那个房间是个很惬意的地方,里面摆着舒适的椅子,装着喜气洋洋的灯,还有那壁炉里和善可亲的火,燃烧着干硬的橄榄木柴。再加上外面那低沉的海涛澎湃声,更使一切达到了美满的境界。我们喝完了第二杯威士忌,谈了许多随意的、称心的闲话之后,斯密士说:
“现在我们喝得兴致很够了——我正好趁此讲一个希奇的故事,你正好听我讲。这事情是个保守了多年的秘密——这秘密只有我和另外三个人知道;现在我可要拆穿这个西洋镜了。你现在兴致好吗?”
“好极了。你往下说吧。”
下面就是他给我说的故事:
“多年以前,我是个年轻的画家——实在是个非常年轻的画家——我在法国的乡村随意漫游,到处写生,不久就和两个可爱的法国青年凑到一起了,他们也和我于着一样的事情。我们那股快活劲儿就像那股穷劲儿一样,也可以说,那股穷劲儿就像那股快活劲儿一样——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克劳德·弗雷尔和卡尔·包兰日尔——这就是那两个小伙子的名字;真是可爱的两个小伙子,太可爱了,老是兴致勃勃的,简直就和贫穷开玩笑,不管风霜雨雪,日子老是过得怪有劲的。
“后来我们在一个布勒敦的乡村里,简直穷得走投无路。碰巧有一个和我们一样穷的画家把我们收留下来了,这下子可简直是救了我们的命——法朗斯瓦·米勒①——”
①法朗斯瓦·米勒(1814…1875),法国著名画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