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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绍棠文集-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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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彬免不了来到周檎这儿落脚。你只要发现周檎家有生人来,就赶快报告我;来不及报告,那就先斩后奏,抓起来再说。”“阿弥陀佛!”花鞋杜四的舌头打着嘟噜,“你叫我动手抓周檎那小哥儿,我惹得起他舅舅柳罐斗吗?”“只要周檎犯了案,那就连同柳罐斗也一块抓起来!”麻雷子气冲冲他说,“这个家伙在我的管界之内,天不怕,地不怕,软不吃,硬不吃,是我的肉中刺。”“阿弥陀佛,抓起他来,那更是拔了我的眼中钉!”花鞋杜四说。麻雷子又呼噜呼噜吸了两口烟,问道:“你家那个小花妞儿,还不趁早卖个利市呀?樱桃桑椹儿,货卖当时;等过两年花儿不红了,蕊儿不嫩了,可就卖不出好价来了。”“董太师一不肯出大钱,二不肯给我撑腰呀!”花鞋杜四唉声叹气,“这个丫头自从认了何大学问跟一丈育当干爹干娘,我跟你嫂子再也摆布不了她;除非你助我一臂之力。”“把何大学问也抓起来!”麻雷子说。“你给他安个什么罪名呀?”花鞋杜四问道。“跟周檎和柳罐斗一勺烩!”何满子听到这里,又气又怕,急忙钻出柳棵子,就奔家里跑。这时,已经傍晚,他看见周檎正在小院里绕着篱笆转来转去,低声吟哦,轻拍手板,琢磨着他给云遮月写的唱词。“檎叔,檎叔!”何满子跑进来,把周檎推进屋去,“你认得一个叫周文彬的人吗?”周檎脸色一变,忙问道:“你听谁说起这个名字?”“我刚才在小店西厢房的后窗口下,听见麻雷子跟花鞋杜四捣鬼,他们要捉拿周文彬,能得赏金五百块大洋。”“两条癫狗,竟想捉住一头豹子!”周檎轻蔑地冷笑一声。“他们还想暗地里害你跟柳爷爷。”何满子着急地说,“还要把莲姑卖给董太师,连我爷爷也安个罪名抓起来。周檎凝神沉思,半晌才说:“满子,别害怕,狗汪汪拦不住人走路。你听到的这些话,不许再对外人说,更不许告诉你莲姑。”夜晚,何满子在炕席上翻过来掉过去,就像烙烧饼,睡不着。梆打二更,门声吱扭,是望日莲来睡觉了。这几天,望日莲不去打青柴,豆叶黄还叫她新做了一件花洋布小衫,一条黑洋布裤,穿在身上,又粗又黑的大辫子扎着红头绳,显得十分俏丽而秀气。豆叶黄打扮望日莲,是为了抬高望日莲的身价,在董太师那里多卖几个钱,望日莲还蒙在鼓里。她走进屋,只见何满子在炕上乱滚,还当是大花脚蚊子叮得他难受,连忙抓起芭蕉扇给何满子扇了一阵。何满子抽抽搭搭哭起来。“满子,做噩梦了吗?”望日莲上了炕,轻声问道。“没……没有”“那你怎么啦?”“檎叔……不让我告诉你。”“你檎叔有什么事瞒着我?”望日莲把何满子抱了起来,“是不是他要进京去?”“不……不是”“是不是……有人给他提亲保媒?”望日莲的呼吸紧张而急促。“也……也不是。“到底为什么呀?”“我……不说”“满子,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望日莲伤心地说,“你檎叔跟我变了心,你还跟他串通一气。”“不是呀!”何满子慌忙说,“花鞋杜四跟麻雷子合伙,要赶快把你卖给董大师,檎叔怕你着急,不让我告诉你。”“原来他见死不救呀!”望日莲气得哆嗦,“我找他去。”“他在柳爷爷的大船上。”望日莲跳下炕就走,何满子紧追在后面,惊醒了睡在东屋的一丈青大娘,喊也喊不住他们。鸡叫头遍了,月明星稀,草上下满露水;望日莲牵着何满子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路小跑。柳罐斗的大船,停泊在距离郑端午瓜田不远的河湾处,船上人影幢幢,声音有高有低。何满子和望日莲还没有跑到大船近前,老木匠郑端午从瓜棚里走出来,说:“你们别上船!”河坡上,云遮月也说了话:“你们来干什么?”望日莲却不顾阻拦,直奔船边。“干爹,快救救女儿吧!”望日莲扑通跪倒水边上,“您要不管女儿,我就脖子上挂一块大石头,跳河淹死。”何大学问哈哈笑道:“那是麻雷子的下场!”“莲姑娘,不必急火攻心!”吉老秤笑眯眯地说,“我保你七天之内,跟檎哥儿完婚。”望日莲惊呆了。抬起头,满脸泪光,睁大眼睛望望吉老秤,望望何大学问,又望望柳罐斗;最后,目光迷惘而哀怨地落在周檎身上。周檎走下船,搀她起来,柔情地小声说:“几位老长辈同心合力成全咱俩,你回去放心睡觉吧!”柳罐斗一直没有开口,朦胧的月光中,他站在船头,像一座古代勇士的石像。十一望日莲长这么大,头一天清早不起炕;豆叶黄隔着篱墙大喊大叫,一丈青大娘从屋里走出来。“我女儿病了。”一丈青大娘笑吟吟地说,“你有什么活儿,我来替她干。”豆叶黄眨了眨小眼睛,冷冷地说:“那怎么敢当呢?她昨晚上还好端端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倒卧在炕上了呢?”“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灾枝病叶。”一丈青大娘沉下脸说,“莲丫头成年累月,整天地不拾闲儿,伤了元气。”豆叶黄无可奈何,只得回屋去。这个女人半百了,却人老心不老,一心要打扮得“婢婢袅袅十三余,豆寇梢头二月初”。她描眉入鬓,鬓似刀裁,擦胭脂抹粉,脸上桃红李白。要想俏,女穿孝,她爱穿一身月白;三寸金莲凤头鞋,走起路来扭扭捏捏,两只长长的耳环子荡来荡去打脸。她本来长着一双巧手,却吃馋了,呆懒了;平日横草不动,竖柴不拿,油瓶倒了也不扶。望日莲不回来,没人烧火做饭,她的墙柜里正有一位相好的送来一包绿豆糕,就打开红纸包大吃起来。鸡笼里的鸡,猪圈里的猪,饿得扑笼拱圈,吱吱哇哇乱叫,她也不管。正当她大吃绿豆糕的时候,忽然有人抬开柴门,何大学问跟一丈青大娘双双走进来。何大学问剃头刮脸,身穿长衫,一丈青大娘也梳了头,穿一件新毛蓝布褂,黄铜手镯叮叮当当分外响;老两口子的神情都十分严峻。“大妹子在家吗?”一丈青大娘高声问道。豆叶黄连忙将一块绿豆糕直脖儿咽下去,噎得打着嗝儿,捂着胸口迎出来,说:“老姐……姐,何大……哥,屋里坐。”她高高打起门帘,一丈青大娘和何大学问一前一后走进去。这间小屋,不知道的只当是新婚的洞房。粉莲纸糊顶,雪白的四壁,窗棂上贴着剪纸的红喜字,墙上挂着鸳鸯戏水和美女思春的杨柳青年画,炕上铺的是细软新席,墙角码起的是两床火烧云的大红被子。豆叶黄忙给何大学问端过来烟笸箩,递上她的翠玉石嘴长杆烟袋。这个女人好抽烟,一口牙齿熏得乌黑,使她的花容月貌大为减色。何大学问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掏出自个儿的大脑壳烟斗和烟荷包,吧嗒吧嗒抽起来。一丈青大娘咳嗽一声,嗽了嗽嗓子,说:“弟妹,按照咱们的乡俗礼数,挂锄时节,当爹娘的要接闺女回娘家住几天;我跟你大哥想留莲丫头住几天娘家,求你点头。”豆叶黄虽然歹毒,可是自从吃过一丈青大娘一顿暴打,心存畏怯;她一看这个情景,不敢不答应,便顺水推船说:“老姐姐,你心疼她,难道我不疼爱她吗?那就让她叨扰你两天,只是一天要喂三遍猪,还得她管。”院里又响起一阵咚咚脚步声,有人喊道:“杜四哥在家吗?”好大嗓门儿,是吉老秤。豆叶黄心凉肉跳地迎出去,只见古老秤也是一身齐整打扮,头上还顶着个红疙瘩帽盔儿。“老秤兄弟,哪阵香风把你这位稀客刮了来?”豆叶黄年岁比吉老秤小,可是花鞋杜四比吉老秤大,所以是嫂子小叔。“无事不登三宝殿!”吉老秤大摇大摆闯进屋,一见何大学问和一丈青大娘,忙打了个千,“原来大哥大嫂也在这儿,巧啦!我本想见过杜四哥跟杜四嫂以后,再到府上去,这就不必我磨鞋底儿了。”豆叶黄又递过烟筐箩和翠玉嘴儿长烟袋,说:“老秤兄弟,尝尝我的兰花烟。”“请吧!”吉老秤从腰里摸出鼻烟壶,“四嫂子,你尝尝这个。”说着,捏了一大撮,抹进鼻孔里。于是,就像过山炮装上了炮弹,点着了药捻子,在豆叶黄的这座香巢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连珠炮声。“唉呀,你要把我的房子震塌啦!”豆叶黄堵住两只耳朵尖叫。“老秤,你究竟有什么事儿?”何大学问开了腔。炮声戛然而止,吉老秤欠了欠身子,说:“回大哥的话,我来给杜四嫂子的女儿莲姑娘保个媒。”“我是她婆婆!”豆叶黄急忙更正。“谁不知道二和尚肉包子打狗以后,你就把莲姑娘当成了亲生女儿!”吉老秤狡黠地眯着眼睛笑道,“有个好主儿,跟莲姑娘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我不能不积德行善,成全这一桩美满良缘。”“且慢!”何大学问打断他的话,“莲姑娘还是我跟你大嫂的干闺女,我们也是她的一层父母;水大漫不过船去,我们两口子不乐意,你也白搭。”“大哥,你且听我说下去!”吉老秤当胸一抱拳。“我不想听,你免开尊口!”豆叶黄急色白脸。“四嫂子,我的尊口一开,保你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吉老秤不慌不忙地说,“我给莲姑娘提的这个亲,男方是咱们方圆几十里的一位高才人物?”“谁?”一丈青大娘插嘴问道。“姓周名檎!”吉老秤说,“大哥大嫂,你们两口子都是爽快人,乐意不乐意?”何大学问乐得闭不上嘴,说:“这是高攀了,求之不得哩!”一丈青大娘更是眉开眼笑,说:“我的心里乐开了花。”“四嫂子,你呢?”吉老秤又问豆叶黄。“你给我滚出去!”豆叶黄犯起刁来。“豆叶黄,你胆敢不赏我的脸面!”吉老秤咆哮一声,一拳捣在炕上,砸塌了一大块炕坯。豆叶黄一见吉老秤那一副金刚怒目的模样儿,吓得一屁股从炕沿上出溜到地下,哼哼唧唧地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主,得杜四说了算。”“我要听你的回话!”吉老秤大吼。“嫂子依你,依你。”豆叶黄眼珠儿一转,“我去找杜四,劝他也答应这门亲事。”说罢,爬起来就奔外跑。“你还是陪我这个香风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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