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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声文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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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而不惬意。那疑问大概是说:“为什么牵涉到了一批人的问题倒反不去努力解决?”

一九七一年本来大有希望,因为这一年又重新搞“三定”了。当时陈奂生还只是个“新生”的缺粮户,仅仅是因为老婆过门时娘家“忘记”把她的口粮带过来造成的。那时候,关心他的人劝他说:“奂生,你应该去把口粮要过来,不好客气哪!”他却极动感情地回答说:“他们连人都肯给我,这点粮叫我怎好开口呢?”这句话把劝说的人也打动了。他们都清楚,奂生确实是一无所有,他父母生下四男四女,女的嫁了不说,三个男的都和女的一样嫁了,单留他一个养老。而他尽了一切责任以后,父母却只遗留给他一间破屋,拖到三十四岁才算找到了这个对象,他对岳家感激不尽,还提什么粮不粮呢?况且岳家并非故意为难新女婿,也是实在拿不出来啊!可是想不到,老婆生过脑炎,有后遗症,不大灵活,不大能劳动,这就成了大问题。但事已如此,奂生却能想得通,他觉得这个女人如果十全十美,他也没有条件同她配对了。因此,有些关心的人劝他应该钳制老婆下田劳动时,他为难地说:“她是个没用的人,嫁了个我这样的男人,也算得可怜了,我怎能再去勉强她呢。”如此,别人除了感动以外,就只有叹息了。女人呢,也晓得体贴奂生,虽然不大会做,但据岳母来后的观察,则说:“比做姑娘的时候会多了。”这已足够他高兴。以后就是生孩子,三年两个,不巧又都生在正月里,按当地的规定当年的口粮没有供应,于是粮食又亏了一层。七一年是增产的,按年初的“三定”分配,生产队除了公粮、余粮、平均口粮、饲料粮和种籽以外,还多四万六千斤超产粮。照“四六”开的办法,国家购去四成,计一万八千四百斤,其余的二万七千六百斤,应该留队作为社员的劳动奖粮。陈奂生的工分是五百四十七工,占总工分的百分之二点三,得到的奖粮数是六百三十四斤八两,已经足够使他踢开“缺粮户”的帽子了。想不到这竟是骗骗人的,结果仍旧照“有一斤余粮就得卖一斤”的公式处理了。真是吊足了胃口,骗饱了肚皮。

“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呢?”陈奂生心里有疑问,但是不肯说出来,怕人家笑他饿昏了,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可是毕竟也还有不买账的人提出来了。得到的答复却更不买账:你们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吃不掉还卖黑市吗?还是贡献给国家好!

陈奂生听到了,心里并没有服,他明明是不够吃,为什么偏要冤枉他吃不掉呢?

这也罢了。偏还有雪上加霜的事情来。公社派到生产队里来的那位“包队干部”(好大的口气,惊人的名称,眼里还有群众吗?)为了争取产量达到一千斤,稻子轧下后不晒太阳就分给了社员,等到晒干可以上机加工的时候,一百斤只剩下八十九斤。面对这个事实,陈奂生毛骨悚然,他不愁自己少分了粮食,而是担心这样一来,大家的口粮更加紧张,他就更难借到了。

于是,他禁不住要叹口气:“唉——!”

这一声长叹,偏偏被他的堂兄、小学教师陈正清听见了。

“还叹什么气?”陈正清似恼非恼地说,“现在,‘革命’已进入改造我们肚皮的阶段,你怎么还不懂?连报纸也不看,一点不自觉。”

“改造肚皮?”陈奂生惊异了。

“当然。”陈正清泰然道,“现在的‘革命’是纯精神的,非物质的,是同肚皮绝对矛盾而和肺部绝对统一的,所以必须把肚皮改造成肺,双管齐下去呼吸新鲜空气!”

“能改造吗?”陈奂生摇摇头。

“不能改造就吃药。”

“什么药?”

“蛊药,是用毒虫的口水炼成的,此药更能解除人体的病痛,你吃下去就发疯,一疯,就万事大吉!”

“唉,老哥,你真是……还有兴趣寻我的开心!”

“是正经话。”正清大声说,“就是我们办不到!”

是的,办不到。那就做“漏斗户”吧。

可是,使陈奂生耿耿在心的,偏偏就是某干部在拒绝借粮后骂了他一句:“你这个‘漏斗户’!”

“这个帽子是哪里来的?”他常常忿忿地想,“这是富人嘲笑穷人,地主嘲笑农民。共产党的干部,能这样看待困难户吗?我种了一世田,你倒替我定了个‘漏斗户’的罪名。你就只晓得我粮食不够吃,却不晓得我一生出了多少力!”然而,时间一长,这种忿忿也没有了,陈奂生彻底认输,当上了“漏斗户”主。

陈奂生越来越沉默了,表情也越来越木然了。他总是低着头,默默地劳动,默默地走路。他从不叫苦,也从不透露心思,但看着他的样子,没有一个人不清楚,他想的只有一件东西,就是粮食。有些黄昏,他也到相好的人家去闲逛,两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默默坐着,整整坐半夜,不说一句话,把主人的心都坐酸了,叫人由不得产生“他吃过晚饭没有?”的猜测,由衷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而他则猛醒过来,拔脚就走,让主人关门睡觉。这样的时候,总给别人带来一种深沉的忧郁,好象隔着关了的大门,还听得到夜空中传来他的饥肠辘辘声。

陈奂生的思想虽然并不细密,但也能感受到这种无言的同情,他和相好的人一同默默坐着的时候,他总觉得别人也在想着他心里想的事情。如果这时候他说一句“再借几斤米给我”的话,他总是发觉对方早就准备好了尽量使他满意的答复。他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他和他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他们的经历(包括他们自己和祖辈)使他们的感情都早同旧社会决裂了。现在,在新社会里,许多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他却愚蠢地没有找到。尽管这样,他还是一点没有办法怀念过去,能够寄托希望的只有现在。所以他一刻也没有失去信心,即使是饿得头昏目眩,他还是同社员们一起下田劳动,既不松劲,也不抱怨。他仍旧是响当当的劳动力,仍旧是像青鱼一样,尾巴一扇,往前直穿的积极分子,这使同情他的人十分心痛。但是,也并非所有的人都能理解这种美德,刻薄的人却说:“他还能不做吗,不做就更没有吃了。”

而且还不止此!陈奂生本来是勤快而乐于助人的,别人央求他帮忙做一点事情,他几乎从未推倭过,历来如此。谁也不否认这一点。可是他也有一点嗜好——吸烟。在他有钱买烟的时候,别人请他做事,请他吸支烟,谁也不以为奇,决没有人认为他帮助别人做事是为了一两支香烟;因为他劳动的代价决不是那几支烟能够抵消的。但是,到他当了“漏斗户”主,无钱买烟的时候,刻薄的人却竟会这样说:“只要给他一支烟,他能跟你转半天。”甚至一个星期只烧一顿米饭,背后也有人指责他“有了就死吃”,“饿煞鬼一样,吃相真难看”。因而就说这种人不值得同情,是“提不起来了”的。为了使这个结论有绝对的权威,就牵牵拉拉地说到“猪也养不壮”,“鸡鸭养不大”,“新衣裳穿上了身也不晓得换,一直到穿破了才歇”等等。真同一个笑话里责怪穷人“没有米吃为什么不吃肉”的那种混蛋逻辑一样。

看来,当了“漏斗户”主。名誉也能轻易毁掉的。

陈奂生能说什么呢,自己吃苦果,自己最晓得滋味。他的思想本来是简单的,当了“漏斗户”主之后,这简单的思想又高度集中在一个最简单的事情——粮食上,以至于许多人都似乎看透了他的脑筋。可是,谁也没有意识到,正因为他想粮食的事情想得比别人多,他的见解也就很丰富,只不过是没有能力把那些萌动的思想表达清楚罢了。他不相信“粮食分多了黑市就猖撅”的说法,认为像自己这样的人家也有了余粮的话,就不会再有黑市了。在口粮紧张的情况下,他不相信用粮食奖励养猪是积极的办法,因为大部分社员想方设法养猪的目的已是为了取得奖粮来弥补口粮,小耳朵盼大耳朵的粮食吃,养猪事业是不会有多大发展的。他不相信“有一斤余粮就得卖一斤”的办法是正确的,因为它使农民对粮食的需要,同收成的好坏几乎不发生关系,生产的劲头低落了。他不了解国家究竟困难到了什么程度,为什么到了已经有许多人家寅吃卯粮的情况下还不放宽尺度?这样下去,农业生产不会上,只会落。最后,他还不相信分配口粮的办法是完全合理的,因为它只考虑了一般情况而不考虑特殊情况。他自己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假使他能无粮食之忧——哪怕稍微紧一点也无妨——那么,他就会有成倍成倍的力气去进行劳动。他做梦也指望自己能像英雄那样去大干一场,爹娘生就他一副好身材就是为了和大地搏斗的;当然也希望鸡鸭成群,猪羊满圈。却想不到竟被“漏斗”箍住了手脚,窝囊得血液都发霉了。用不到别人说闲话,他自己都觉得不争气,自己都觉得穷困在拖着他堕落。他向来心地光明,从不偷偷摸摸;可是,这几年来,忙于奔走借粮,工分比别人少做了一些,负担又重,分配时不大有现金收入了;因此不得不从不够吃的粮食里面再拿出一点来,卖了黑市价,换几斤盐回来煮菜吃。他做这种事,真觉得比做偷儿还心虚,万一被人发觉,他就再也借不到粮食了。就会被许多人更看成是“提不起来”的户头了。但不干又不行,粮不够,瓜菜代,瓜菜里总得放点盐啊!所以,为了稳当起见,仅仅卖五斤米,他得天不亮就动身,赶到远离家乡的市场上去出售,以免碰到熟人。他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像有人拿着保险刀片在一小块一小块地割他的心,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否则盐钱哪里来?搞副业吗,已被判为资本主义道路了,他还有点自尊心,不肯犯这个“错误”呢。

“漏斗户”主真难啊!特别是那些还有自尊心的“漏斗户”主。

有一天晚上,陈奂生终于忍不住了,他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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