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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声文集-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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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范焕良变了,又老说欠了孩子的债还不清一类的话,便引起了陈惠莲的疑心。她的心底里,还埋藏着一个秘密。她的公爹活着的时候,曾经告诉她窖藏的地方。要她记住,保住。千万不能让焕良晓得。这些年来,她一直守住了这个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她那豁达乐观的天性,因有了这一点,就更加添了几分。公爹死后不久那段时间,她很受过一阵诱惑,想去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究竟有多少?因为公爹只说一瓮,一瓮有多少呢?瓮头有多大呢?都没有说明白。可是她知道不能够去挖,一挖动,就会引起丈夫的疑心,而且挖出来了,她也就不会再瞒着丈夫,倒会告诉他,任他拿去败。那又何必呢,让它窖在那儿吧,反正逃不掉,挖出来了就逃掉了。由它去吧,多也好,少也好,不用在心里盘算,三两黄金四两福,没福消受会生瘤,慢慢地她就看开了,不大去想它了。年月一长,也就等于忘记了。

现在,她被触动了,便决心要挖开来看一看。

有一天,范焕良拿着篮子上街去了,陈惠莲便关了门,按照公爹的指点,在公爹原来做卧室的后房,靠幔墙撬掉几块地板,在第三块地板遮盖下的中段地面挖下去,果然泥土松而不坚,约摸挖下去二尺多点,三尺不到,便是一块湿漉漉的青石板,用铁锨敲敲,空空作响,把石板四周的泥挖空,掀开石板,下面果然是一只大瓮头。可是里面除一瓮清水外,什么也没有。

陈惠莲呆住了,心头逐渐升起一种自轻自贱的感惰。她走到厨房里去,日水洗手、擦脸,然后对着小镜子把头发梳顺了,整了整衣裳,再回到后房。在地板上跪下去,恭恭敬敬朝瓮头磕了三个头。她从老辈嘴里听说过多次,窖藏的金银,要有福的人才能得到。’无福的人,即使挖到了,那金银也会变成一汪水,让你落个一场空。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公爹没有说错,窖藏是在这儿。毫无疑问它应该是一瓮银元,但因为她陈惠莲福薄,才化成了一瓮清水。那么,她原不该来挖这个窖藏的,她一定得罪了财神爷。财神爷会责怪她的非分之想,她自然得赔礼道歉。她一面磕头,就一面默默祝告说:“财神爷,你不要生气,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就照原来的样子,替你盖好,用泥埋好;以后再也不来惊动你。我只求你不要走。我要修,一要为后代积德,修子修孙,让子孙有福气得到它。”于是她极其惶恐,极其卑谦,极其虔诚地盖瓮埋土,恢复了原样。

从此以后,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她就自卑,认为自己根基浅薄。她的精神上有了这负担,再不像从前那样的轻松了。

“要积德。”她一直想着这句话。

如此经过了十四个年头,范焕良死了。他生了一种病,一上来就躺倒,乡下医生看过几次,吃不准是不是癌,叫他到城里医院里去检查。他似乎比医生更有把握些,晓得自己寿数已尽,要归天了。后来弟弟范焕荣一死,便更觉得做哥哥的一定会走路。所以也不去检查,也不再吃药,躺着等死,果然不久就如愿以偿。

总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范焕良虽然也可算做老死,但并没有像他的多数同辈人那样,生前就置备了寿材。家里人眼看他不行了,要请木匠回来,在房子上卸些木材下来替他做棺材,他坚决不赞成。他把大家召集来,除了老婆、儿子、女儿、女婿之外。还召来了侄儿范浩泉(因为浩林不在家,才不曾召到)。他喘着气,一字一顿地交代说:“我死下来,只要用张芦扉卷卷就行了。不要困棺材,我不配困棺材,金棺材、银棺材。都巳经被我困脱了。”

说完,停了半晌,眼睛转过去寻人,寻到了浩泉,点点头,说:“你好,会办事情,你替我劝他们听我的话。”

浩泉万万没有想到伯伯临死会表扬他。因为伯伯平常是不大理他的。现在伯伯所以说他好,正是出了一件大家议论纷纷骂他背皮的事。原来解放初期,浩林参加工作以后,看到父亲身体不好,曾经替他做了一口寿材,那时候木材便宜,不花多少钱,兄弟还没有分开过日子,所以虽然是浩林掏的腰包,仍算是公共的。这本来没有帐可以算,做儿女的谁也不会想在父母的棺材上沾什么光,可是偏偏出了事情,在范焕荣行将就木之前,浩泉就向哥哥提议另外做一口薄皮棺材给父亲困,因为现在的木料金贵了;而且盗棺的现象也严重,越是棺材好,埋下去以后就越是有被盗的危险。与其被别人偷走,倒不如留下来自己拆了派别的用场,还免得父亲死了都不安稳,被人把尸体倒出来。浩林不肯,说:“这原是说好替爹爹置备的,怎么再换呢?”

“不换,你就是睁着眼睛让别人偷去罗!”

“我想我对地方上'注'都说得过去,不见得有人会做出这种损我的事。”

“哼!”范浩泉轻蔑地发了一声,好像嫌哥哥太幼稚了,一副不屑的口气说,“十个指头都不一样长,你当个个都像你啦?”

范浩林还是不同意,说:“我也不管究竟会不会偷走,也管不了这许多。我们做儿女的,尽尽自己的心意就是了。”

话说僵了,李玉媛就从隔壁房里走出来,摆起做母亲的架子,大声大气地说:“你们不要吵,由我来做主。你爹爹一生败家当,我们一家人都吃煞他的苦头,有一口薄皮棺材给他困,很对得起他了。还要怎么呢,总要替后代想一想呀,他还能再把好东西带走吗?一口寿村现在值多少钱?顶小户人家一半家当呢。留下来,不给他了,何况还有偷呢!”浩林说:“娘,爹总是爹,说不过去的……”李玉媛抢过去说:“是爹,不错。既然是爹,他就该替儿子想想,他配吗?要是他配,那么我呢,我将来你们打算让我困什么棺材?给你爹困,不如给我困。我困着,也对得住你爹的。”接着,她又和缓了口气说:“说它做啥呢,我也不是想留着自己困,我不过是替你们打算就是了。要是我真死了,我还同你们争什么呢?用柴草编一只窝,葬了算了。我一样也不要带走,全留给你们。”

就这样,李玉媛作了主。拆了一重夹墙板,钉了口薄皮棺材,安置了范焕荣。

范焕荣窝窝囊囊地活着,也窝窝囊囊地死去。其实他已病得很久了,但是他一声不吭,无穷无尽地沉默,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后来躺着爬不起来,李玉媛还骂他“懒,贪图快活。一个人活到要人侍候,为什么还活着呢!难道害老婆、害儿女还没有害够吗?老天爷,你睁睁眼,为什么有用的人倒死去,没用的人倒活着,不能替换一下吗!”

范焕荣照样沉默着,尽骂不开口。

范浩林很忙,但每次回家,不见父亲,总要问一声:“爹呢?”知道他病了,每次都来看他,问他觉得怎么样,范焕荣总用他那失音(过去吸毒饮酒的后遗症)的喉咙懂懂地发出极低的尖音说:“好啦!”

他说得很明白,但意思其实很模糊。是身体“好啦”呢?还是快要进入天国了呢?

有过几次,他曾经叫住浩林,想说什么,但终于又没有说,只是把头点点。又摇摇。好像这世界上,无非就这么两个动作,可以包罗万象。

后来病重了,李玉媛毕竟同他有夫妻之情,也伴了他几天;悲悲切切的,心里确实有点难过。只不知是替丈夫难过,还是替自己难过。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原是分不清楚的。

范焕荣始终没有同李玉媛说什么,难受的时候,哼哼唧唧几声,就算了。并不主动要什么。一直到最后,李玉媛眼看他不好了,凄惋地叫着他的名字,问他还有什么话说,连问了几声,范焕荣才含含糊糊地用最低最慢的声音,说了一声“好——啦!”戛然而止,打了句号。

于是李玉媛明白了,她的丈夫,到临死都没有谅解她。她很伤心,真真大哭了一场。哭声里夹杂着她的诉说,很难听清,意思似乎是:夫妻一场,为了什么哪?

后来大伯焕良临终,说了那样慷慨的话,为了下一代,不愿困棺材,也可算得悲壮了。他一生挥霍败落,到头来竟有这等、觉悟,简直同她李玉媛想到一块儿去了。由此可见,她一贯来的思想实在是没有错。人生在世,为儿为女。只可惜范焕荣枉为焕良的弟弟,总也不曾觉悟到这一点。

李玉媛想着这些,在大伯范焕良的灵堂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到此为止,范焕良兄弟一代的事情,似乎应该收场了。剩下妯娌两个,年纪已大,不再有所作为。谁又知道,只为范焕良死前说了那几句高水平的话,竟又惹起下一代许多风波。

范焕良的丧事办过以后,在范浩泉家里,很快就出现一种不安而紧迫的气氛。似乎有过多的沉闷,过多的思考,过多的焦虑,过多的低声促促之谈。这些一开始发生在浩泉和吉娣夫妇之间。李玉媛很快就被卷进去了,并且进入漩涡中心,不由自主。

自从范浩泉同周吉娣结婚以后,李玉媛在家庭的地位正在急速下降,原先她已经从当家人的位置上退下来,但还不失为儿子的参谋,但周吉娣来后,她主要的职务只能是保姆了。看家、洗衣服、扫地、烧饭、洗碗盏……如此而已,她人老力衰,即此也很累了。偏偏这周吉娣,虽然出身农家,倒也极爱清洁。衣服换得很勤,李玉媛吃力气喘地替她洗了,她还要查查洗得干净不干净。年轻人的眼睛尖,毛病当然一挑就挑出来。于是就笑话李玉媛,说人都快老死了,连洗衣服也没有学会。当时的社会风气,确实已经起了变化。像周吉娣这样的青年妇女,都明白一个人在家庭中的地位,要靠能赚多少工分。所以,原来的封建婆媳关系,往往就成了新型的婆媳关系。如周吉娣和李玉媛便是。到了这个地步,在旁人看来,李玉媛也够可怜的了,但是她并不这样想,她有她的精神支柱。说到话头上,她还硬梆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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