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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苗栽好不久,临近春节以前,有一天傍晚,周炳南父子俩下了班,从采石厂走出来。刚上了回家的大路,便听到前面有人在喊炳南老弟。周炳南抬头一看,不觉惊疑。那不是周锡林吗!要说是周锡林,他叫人的声音怎么这样顺耳好听?要说不是周锡林,岂不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就在这判断不定的刹那间,周锡林已经扑面到了身边。没有错,是他,无可怀疑。他原来就有这种好听的声音和好看的面孔的,只是以前周炳南没有看见听过罢了。
“炳南老弟。”周锡林亲热地眯着眼睛说,“我找你,找了好半天,人家告诉我,你在这里,我却不相信。都快过年了,你还天天上班。真亏你!”
“没有办法呀!”周炳南从没戴过高帽子,这会儿手脚无措,应付不过来,“你……
“有办法,有办法。”周锡林抢着话头说,“有共产党领导,都有办法。你老弟造两间楼房,还不是说造就造了,干干净净,屁股后头没有一分钱债。”
“锡林老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周炳南要不来嘴唇皮,不会绕弯子,想快点问清楚了好回家。不是年底了吗,忙着呢,况且肚皮还饿在背上。
“没事,我们一同走。”周锡林说。他回身就和他们一起走,一面说,“真没事,回家去,同到我家去,你老哥请你吃顿年夜饭。大侄子也一道去。”
这不是颠倒了吗?周炳南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半晌才说:“不能呀,老哥,该我请你才是。怎么你请我呢?”
“一样。”周锡林马上截住说,“同宗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你来、我往,完全应该。今天你来了,明天我也上你家尝尝弟媳烧的菜味道。客气什么,总不成你怕我上门吃你的!”
周炳南是个忠厚老实人。尽管厚实到了他那把年纪,也能懂得点世故,闻出点气味,但却如身人囹圄的囚徒,无法摆脱镣铐的束缚,一面唯唯诺诺跟着别人走,一面咒骂自己连推脱的话语都找不到。他原想最低限度应该让儿子逃出这口罗网的,结果连这一点也不曾办到,竟被锡林老哥揪住了不放。
“什么话!你是嫌伯伯家烧得不好吃?不行,尝也得尝一尝,不肯尝也得进去坐一坐!你放心,伯伯家的凳子咬痛了你的屁股,都不用你出一分钱医药费,放心好了!”
父子俩像一对呆瓜,一个都没走脱。其实一切顾虑都不必。幸亏被拉进去了,一进去,他们就肃然。客堂里坐着六个人,除了周锡林的大儿子大媳妇以外,其余四位都是父母官。官衔最小的就算周国平了。另外三位,因为平时在路上碰到了都胆怯,不敢招呼,他们见了周家父子进来,居然也含笑点头打招呼,使周炳南父子的骨头也加重了四两,一抬腿,一举手,只怕闹笑话,都呆板了。心里只是想着莫让人家看不起。别的念头都丢了。
这是一套绝妙的催眠术。华丽的堂屋,高贵的客人,精致的餐具,丰盛的酒菜,使周炳南父子像两个木偶一样,被钉在桌子边头。周锡林非常熟悉这种精神状态,他非常喜欢他们,他对于自己习惯了的虚伪早就找到了充足的辩护理由,想当然地把装腔作势当作真诚的感情。
“老弟我敬你一杯酒。”周锡林郑重地站起来,举杯向周炳南说,“来,来,你别客气。今天我请的就是你,书记,主任,都是陪客。你一定要先饮一杯。老哥我这是向你做检讨,你饮下了,就算是肯原谅我。”
“老哥你……”
“凭道理讲呢,我是欠缺了些。考虑不周全,没想到你也不愿意要田。早知道呢,也就算了,你又不肯说明。田拿过去了,种麦呢,不显眼;一种树哪,就起舆论了。不错,是要有舆论,是你老哥亏待了你。”
“老哥,我可不是……”木偶被牵着说。
“我晓得,你不是有心要拆台。是别人利用了这件事大做文章。我们兄弟俩不能让别人钻空子,我向你认个错,那块田你让我收回,莫让旁人说我欺了你。”
“老哥你……”
“老弟你只管相信,我都是说的真心话。书记、主任都在这里,我是诚心诚意要挽回这影响。我原本没有想在这里边图谋什么个人利益,何必让别人说得那么难听,我吃点亏就是了,你让我收回来。就是我没空去种,荒掉一年赔几十块钱公粮,算不了什么,两个朋友上趟饭店就吃掉了。”
周锡林越说越有感情,越表现出无可怀疑的诚意,使周炳南忽然内愧起来,觉得自己也许从前真的把他看错了,也许他真的不是想沾什么光(实在无光可沾哪,又不曾拿他的钱),不过是省一点麻烦罢了,看来倒是自己用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想着这些,便期期艾艾地说:“老哥呀,你怎么不早些说呢?我把树都种上了哪!”
“没有关系,我早替你想过了,决不让你吃一点亏。你买树苗花了多少钱?肥料花了多少钱?人工一共花了多少?你只管告诉我,我付给你。”
这真是考虑周到,公平交易,仁至义尽。兄弟之间,还能不答应吗!
这时候,一直不敢开口的周炳南的儿子为难地说了一句话:“老伯伯,别的倒有帐,只是人工花了多少,谁还记得。”
“这个没关系,大行大情,估得出来的。你请人估,估出来了我再加你一成。工钱呢,照采石厂的标准算给你。”
天,有这么好的事情吗?!都叫人不敢相信。
“唉,我是做了不妥当的事。”周锡林非常了解对方的心理,故意沉重地努了努书记、主任低声说,“是我们内部不允许,有文件的,能不执行吗?”
周炳南父子都哦了一声,这才恍然。
“这件事办好了,我也不会忘记你们的。大侄子,采石厂是件苦差事,你青年人在那儿,前途不大。我以后有机会,让你转到好一点的工厂去。”周锡林关心地说。又看看周炳南,“还有个女儿在家里吧?几岁了?一有机会我来安排她进厂。”
……
成功了。地球是照着周锡林的意志旋转的。
周炳南植树是挺认真的。春暖花开的时候,那三千棵树苗几乎都长出了绿叶。之后不久,滩南那一片土地,一共三十八亩四分,包括周锡林种了树的二亩三分在内,都被国家一个大工厂征用了。征用单位付了村委会一笔征用土地的款子,答应安排三十九名社员进厂做工。那些土地的包产户得到了一年产值的赔偿费,大家都觉得很满意。周锡林言而有信,把应该归他的两个进厂当工人的名额让给了周炳南的儿子和女儿。一度有过的误解消除得干干净净,相互之间的感情十分亲昵。
又过了几个月,传出了一些谣言,说周锡林那二亩三分田地里的三千棵树,是论棵让征用单位赔钱的,有说一棵赔五元,有说一棵赔十元,有说是二十、三十……甚至五十的。议论纷纷,又掀起了如浪般汹涌的舆论。为此周锡林不得不辟谣,村主任周国平也说是谣言,不要相信。但对知己人则私底下说道:其实也只拿到十元一棵,也不是锡林一个人装进去的。
这话很难说是真是假。
周炳南当然也听到了,不免也起了疑心。怪不得这位老哥要把尾巴拿回去,大概当时已经知道有了出路。自己种的树,倒他得了很大的好处,很觉得不平。转念又想,这也是周锡林的能耐,倘若这田在自己手里,也不会想到去敲国家的竹杠,这财不是他发得的。周锡林毕竟也做了好事,儿女两个都得益。他周炳南不能贪得无厌,也该心满意足了。
于是他心里也坦然。不管怎样,大家都是在好起来啊!好不幸福!
烟鬼
烟鬼
事情发生得非常离奇,许多过门关节我当时就懵懵懂懂,现在再也交待不清,我只记得是我老婆起的头。那天我躺在床上,老婆来催我起身去买菜,我懒着不肯去,说这类事一直由她分管主办的,我绝不插手。老婆反驳说:“你又变了,不是早就商量好的吗!”我说:“什么时候商量好什么了?我全不知道。”老婆说:“你弟媳妇今天出院,前天你弟弟出差前特地跑来要我们到时去接,不是答应过吗?”这么一说,我才记起弟媳妇是生了个孩子,于是我就说:“你可以买了菜再去接她,何必增加我的麻烦。”老婆说:“我来不及,上班迟到要扣奖金,你不去买菜我去买,医院里就由你去,横竖你要做掉一件事。”我一想,做大伯的到医院去接弟媳妇,还要抱孩子,有点尴尬,还是转让给老婆干吧,于是我就答应去买菜。
我恍恍惚惚跟着老婆出门,经过菜场两人就分手了。她还要往前走一段路才到医院,剩下我一个人在菜场转游。这时候失去了主见,因为我不知道我该买多少才够吃;又觉得那些菜没有碗里的干净和可爱。在想买又没买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奇迹,原来我既没有带袋子也没有带篮子,买了没法拿。我大为高兴,老婆毕竟犯了错误,她分配我工作但不给我工具,我只能罢工。现在我可以心安理得在这儿等她回来,难题让她解决。于是我站到路边,睁大眼睛瞧着人流,不让老婆漏掉。没有多久她果然重新登场。她很能干,连车都没有雇,把弟媳妇安置在熟人的自行车书包架上,自己抱着孩子跟在车屁股后头。这一次同我会面已明白无可指望,她吩咐自行车先走,然后把孩子塞进我怀里便去买菜,于是我就蹲在路边等她。
我抱着孩子浑身不自在,好像我在菜市场上卖孩子似的。我当然舍不得,不禁对他仔细端详,孩子长得挺好,挺像我弟弟,我弟弟又挺像我,所以越看越惹看,后来忽发奇想觉得这很像一支燃着的手制卷烟,孩子的头发是刚燃过的烟灰,红红的脸孔像点着的烟头,外面的包裹是燃得参差不齐的烟纸……就在这一瞬间,孩子仿佛真的变成烟卷了。我老婆不早不迟,偏在这时候招呼我过去帮她拎一扎青菜。我匆匆忙忙走过去伸手接住,等到转过身来,便发觉手里的孩子不见了。
我很惊慌,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