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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馆异食话-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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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权且花钱行个积德方便,日后必将寻由头放奴出门的……误会恩公好意,又怕府上追究,奴羞愧不已又担待不下,只得从楼上跳下寻死,却不知到阴曹即被打下滑油山,说道只要爬到山顶便可解脱罪过,可那山体浸流滑油,奴三百年来千辛万苦,不计千百万回地爬上山崖又滑落山底,千百万回粉身碎骨又复原重来,受苦不可堪言……”燕儿说话时泪水涟涟,与那白无常深情相对,真是说不尽的情真意切。
‘轰隆’又一道雷电贴着戏台上空划过,台上的大鬼小鬼差役们皆连连怪叫地抱头鼠窜下台去,莲生这才摆脱他们的牵制,但他神情复杂地盯着台中央的玉生与燕儿,此刻他俩仍保持那先前的动作,目光似已揉回有神的人气,过半晌,仍是顶着一张白无常脸的玉生才开口,一字一字道:“你若心里更欢喜我哥,我绝不会二话……”
燕儿闻言,喉间竟哽咽起来,捧起手中盛着莲花烙饼的碗,又转脸来看着旁边立着的莲生:“当年和爹在路边捡你二人回来,便看待你俩不分内外亲疏、犹如一人,我只是个唱‘莲花落’的瞎子的女儿,也不曾明白想过以后终身打算,莲生温情和顺,与我好,我便与莲生好;玉生孤僻生冷些,但也独与我好,我便也与玉生好,我只将你们俩人看做一人两面,过去时未想过许多……”
玉生神情黯然,将头戴那顶白无常高帽扯下扔到一旁,也不看莲生,半晌才哑声道:“哥,你带燕儿走罢。”
‘咻咻’的晚风在寥落的戏台上扫过,竟将原本系在梁柱上的一段白绫也吹得垂落下来,那是预备午夜子时演鬼戏《男吊》、《女吊》戏时用的,仨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白绫上,这时通往后台的帘子才被人小心翼翼掀起来,伸出班主惊恐不定的脸:“风、风停了?”
他见莲生、玉生站那不动,就战战兢兢走出来:“刚才我到后台张罗他们上场,就听见前面刮起鬼哭狼嚎的大风啊!我这掀帘子才看了一眼,就被风打一踉跄给扇回去了,只记得台上台下都搅得黑黢黢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你们、你们怎还在这……我以为你们早下台避风去了?”
莲生望望班主,可此刻满心悲凉噎堵,竟不知道该如何回他;班主又转向燕儿:“瞎子闺女,你怎也在这?”
燕儿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段白绫出神,对班主的话丝毫没听到似的,忽然她如梦初醒般道:“我爹喊我了!”说时手里的碗落在地上‘砰当’砸碎:“我爹在那喊我……”拔腿就奔下戏台,往一个方向跑去。
莲生和玉生看着燕儿就这么跑走,都一时错愕在那,直到班主嘀咕一句:“这丫头是怎么?那是去村外的路。”
莲生与玉生不约而同地相觑一眼,然后来不及二话,俩人也拔腿就往燕儿跑走的方向追去——
‘嘀嗒滴嘀嗒嗒滴’画面中的虚空夜色,在随之而起的《白神》目连戏曲调中渐渐拉长,恍惚又回到起初他兄弟俩刚被瞎爹和燕儿捡回来时的情景,天空落下一幕朦胧密雨,俩人在郊野中疯子样寻找整晚,终于在天快亮前,找到燕儿的尸首;她不知从哪得来一条白绫,就在一爿墨绿盈盈的树林中自缢了。
戏班帮着一起找的人,都联系起昨夜戏台的邪事,说燕儿必是让‘女吊’俯身了!每逢七月半时节,每乡每村演的这些目连戏,实则也是‘鬼戏’,除了叫人来看,更多又是让鬼来看的,算是慰藉方圆一带过往横死没托生的阴司孤鬼众,可一旦……这期间有什么阴差阳错被哪个死鬼找上,那就十有八九逃不过要做替身的!他们还偷眼看莲生和玉生,二人对着燕儿的尸身哀恸大哭的模样叫人心酸不已,他们又说燕儿还算是义气的女子,她过去跟莲生、玉生都有私情,你说她真不知这行径不对么?不然她也不会两边都瞒得看不出来了,但真到要定终身时候,她才晓得为难,两边不能辜负怎办?这就让‘女吊’有机可乘——
 三、一方鬼神
“客人,您要的黄白糕元宝、脂油麻馅儿红印包子做好了。”我整个人几乎完全陷入那画面的情节之中,耳边陡然飘入这句话,竟吓得心上‘咯噔’一下,并且手里一松有个东西掉了,我低头看才发现是刚一直拿在手里的,吃剩半块的莲花烙饼……诶,这饼不是燕儿做的那种?我心里又是一沉,再转头望去,就见那女店长端着两大盘热气腾腾的糕点,站在包间的帘子外面,她所谓的红印包子,我先在宁波一些寺庙闲逛时就看见过,当地人都将这种发蒸得又圆又大的雪白包子上印一方红字,然后投入庙里的放生池喂鱼鳖,据说是祭祀往生者作用的;而另一盘糕元宝,就是两色分别炸成金黄和蒸的原色米糕,被削刻成元宝的形状,我心中暗惊,这都是祭祀死者的糕点吧?
那珠帘‘嘀铃铃’掀开了,从内走出穿着白色古装交领衣裳的两个人,却彻底将我震得瞠目结舌:“莲生?……玉生?”
他俩看来与影片里没区别,仍是面敷一层白粉,眉目神情比较肃穆;只是,斯斯然走出来的步履姿态有些奇怪,他俩看看女店长手中的糕点,一人接过一份来,一句话不多说,就往店门外方向走出去了——
我终于知道为何他俩走路的姿态看着奇怪了!就在他们走过没有桌椅屏风遮挡的空隙间,我看到他俩的脚,全然是悬在离地约有十数寸高的半空中的,不用脚走路的人,那不就是鬼么!
“吓!”我差点惊呼出声,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就看着女店长笑着寒暄几句并送他们出去。
这大白天里,不能就见鬼吧?长这么大我可从来没见过……就在我心如鹿撞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更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其中那个不知是莲生还是玉生,好像察觉到我看他的异样眼光,当走到木雕花影壁时,他略一停留,转过白粉的侧脸来朝向我的位置,突然如川剧变脸般,整张脸‘唰’地变成红、蓝、黑、白几色油彩交杂的戏作脸谱模样,“啊!”我惊得本能想倒后退避一步,身下坐的椅子也连带着重心不稳,竟将我整个人向后仰翻过去!
“啊!”我‘砰’地躺倒在地,后脑碰到地砖顿时两眼银星,耳畔只听到女店长焦急回转:“怎么回事?”
看见是我摔倒,好似哭笑不得过来将我扶起,还一叠声说:“客人,伤着哪儿没?快起来。”
我摸着后脑勺,狼狈不堪地爬起:“没、没事!刚过去的那俩……是什么人?”
“谁?”女店长明显是明知故问的样子,那边厢拿着IPAD的店小二适时就从厨房一溜烟跑出来打岔:“荠菜黄鱼做的应时春卷、枣狮子糕、荷叶蒸的团子新鲜出锅,请问客人还需要吃点什么?”
“还吃?”我却忽然背脊有点发凉,从进这家店以来,就总感觉到哪里不太对:“方才那出去的究竟是什么人?你这里是什么饭馆?”
‘轰隆隆’的暴雷在窗外炸开,墙上视频里已没再播莲生和玉生的故事,换成一幕乡土戏台,几个人在上面‘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的情节,我盯着那女店长看,也许我心里在但愿她能告诉我一个能让我接受的答案?可女店长笑了笑:“先不是跟你说过么,那两人死得久了,为人的事都不太记得,所以方才那样子出去,是吓到你了?”
“什、什么?”我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
“来者都是客,我这开门做生意,不管他是来自阳世还是阴间……呵,不也跟你说了,那不是纪录片或电影,就是他俩人生前的经历呀。”
“那……?”
“燕儿死后,他哥儿俩相伴到老也终生未娶,去世后地方上的人都惦念他俩的好戏,就给立了牌位在祖师爷的神像前,他俩到地下知道燕儿的鬼会化作‘女吊’作祟,于是甘愿不入轮回,就游荡在这方圆百里的戏台,算是这一方的鬼神吧,百多年来庇佑这一带演戏的后辈,还算是积德不错的。”女店长好像拉家常似的说出这番话,我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升到背脊又再回到脚底,不知不觉双腿都有点站立不住了:“你……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说完这话我已经觉得再问也是多余,一手扶到自己的随身的包包上,准备马上逃走,可不曾想脚底下绵绵的没一点力气。
“客人,别着急,”那女店长又像之前一样,说着话已转身轻轻挪到那拐角处高脚香几边,手中变戏法似的‘兹啦’燃起一支香:“这暮春的晌午时间,又添这惊雷暴雨的戾气,不免太扰人精力神思,我这支香掺有当年安期生在岭南云山蒲涧所采的九节菖蒲,能定表安神……对了,客人你也是从岭南来的吧?对云山也肯定不陌生?”
“岭南云山?”我不禁怔了怔,现代人说什么地方都是直呼省市名称,怎么还有叫‘岭南’这么半古不今的,而且更奇怪的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从哪来?”
“呵。”女店长不置可否地淡淡一抹笑:“这香,好闻吗?”
我的鼻端确实闻到一股说不出味道的木质香气,同时心中渐渐滋生的惊惧也在蔓延:“我要结账……”这话说出来却如蚊叮一样弱小,女店长点点头道:“好啊。”就走过来,这时我就觉得刚才摔倒磕到后脑勺的部位,越来越蜂鸣一般地疼痛加剧起来,我一手扶住额头,墙上的投影仪播放的越戏不知什么时候竟换成了岭南特有风味的粤剧,是上世纪中后期香港一对粤剧名伶的作品《紫钗记》:“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
我只来得及想到一句:“怎么会播这么老旧的戏文?”但头疼得只想伏在桌上休息一下,于是就倚在桌上闭目养会神,只等女店长拿账单过来了……

三、日·月儿糕

一、女茶
我做了一个云山的梦。
梦中我睁开眼,就看见头上有半边草顶的棚檐,檐外是层层苍翠向上的山岚——是一幕薄雨间隙的时刻,山荫厚叶都被青雾环环缭绕着,隐约有几点南国熟悉的荔红,像是‘皋月’里的岭南山景。
迎面飘来云水濡湿的味道,我的头脑也愈发不清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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