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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秀才熏得昏迷不醒,如非过往行人抬到医院急救,定驾崩无疑。
这便是预知的苦恼,虽然预知实现,但仍不免鼻破血出,尤其是常常指出丈夫要忘恩负义,不是挑拨离间是啥?
这里涉及到基本问题,即,爱情是爱情,感恩是感恩也。爱情可能包括感恩的成分,若某小姐全面地持久地厉行节约、反对浪费的勤俭建国的方针,并提,被某老头屡拯其危,屡救其命,由感生爱,索性嫁给他,这种事固多得很。若某小伙子,被某女士屡助其难,屡援其困,由感生爱,求婚而娶了她,这种事也多得很。但感恩图报的情愫,只是一粒种子,可能产生爱情,但不一定必然地产生爱情;可能增加爱情,但不能完全靠它维持爱情。婚姻的美满,夫妇的结合,以及家庭的幸福,建筑在吸引力上,不建筑在某一单纯的因素上。爱情这种东西,是一纯感情的玩艺,理智的成分较少,男女二人爱到极点时,甚至双双服毒,或双双跳河,连自己的老命都不要啦。恩人也者,比自己的老命又如何哉,自然抛到脑后,他对自己的生命都不惜,自也不惜辜负他的恩人也。
看过陈世美那出戏的人往往有一种错觉,使我们很难一时地把它澄清。盖戏台上的秦香莲女士,虽年已四十,而又经过贫苦人的穷困生活,但她却毫无憔悴之状,脸蛋俊俏俏而眼睛水汪汪,唇红如血,齿白如雪,唱起来悠扬悦耳,身段,更不用说啦,雍容华贵,娇弱婀娜,教人又怜又爱。呜呼,那当然如此,秦女士是女主角,戏班老板如果不物色一位色艺双绝的名旦扮演,岂不连裤子都赔进去哉?于是,问题就在这里,如果真正的秦香莲女士能有戏台上秦香莲女士一半那么漂亮,恐怕陈世美先生不致那么乱搞,即令受不住公主财色权势的诱惑,也不致那般绝情。
我想用不着重金礼聘考古学家去研究,凭常识判断,就可想象得到秦香莲女士决非戏台上那种模样,长年累月的狼狈,她不得不成为一个黄脸婆。“黄脸婆”三字,被我们日常乱用,渐渐冲淡了它的严重含意,实际上黄脸婆本身就是一场悲剧,无论如何,她不能和公主相比。如果玛格丽特公主跟台北街头穿着木屐,敷着半寸厚铅粉,满嘴“干你娘”的村妇站在一起,你要娶哪一个呢?如果你是那位村妇的丈夫,而玛格丽特公主却硬是爱上了你,问你结婚了没有,如你尚未结婚,她便嫁你,噫,请指天发誓,你将如何回答乎耶?村妇待你再恩重如山,恐怕你都要跃跃欲叛,便是将来挨铡都干,何况又自信不但不至于挨铡,反而会辉煌腾达哉。
眷属宿舍
提起毒蛇窟来,谁的毛发都会猛竖,一个人一旦掉到毒蛇窟里,那真是死也死也。据说公元前十世纪时,殷纣帝子受辛先生便发明了这种苦刑,在地上挖个巨坑,装满毒蛇,然后把不顺眼的人扔到里面,看他在群蛇中辗转哀号而死,乃龙心大乐。仅从这一点上,洋大人的那一套,就比我们含有较多的灵性,罗马帝国把不顺眼的人放到斗兽场中,面对着的尚是猛兽,死在猛兽之口或者死在阴森森的毒牙之下,似乎要高级一点。何况如果遇到《你往何处去》中那位侍从先生,力斗巨牛,竟而获胜,还有生还的可能性。如果把他们主仆掷到毒蛇窟里,便是再大的英雄,都得凄凄惨惨地哭爹叫娘,了却残生。固然,中外华洋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差,但我羡慕那“之差”的五十步。
现在当然没有这种盛况矣,到过罗马的人如果想看一场人兽搏斗的场面,准失望而归。而来中华礼义之邦,如果也想瞻仰一下子受辛先生的精心杰作,也同样打听不出啥名堂。可是,天下事有时候固很难说,据柏杨先生考察子受辛先生自焚之后,阴魂不散,经过三千年的随风飘荡,终于仍来到人间,当他按住云头,俯身下望,发现人间既没有因他的死而悲悲戚戚,又没有因妲已女士的死而抢天呼地,乃不禁大怒——他大怒后的嘴脸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大怒已毕,立刻念咒语,把他老人家当初发明的那种绝妙苦刑,重新赐给世界,以报一箭之仇。呜呼,哀哉,于是大杂院式的眷属宿舍,纷纷出笼。某公司焉,有员工三千,子受辛的御魂乃附到老板身上,使之忽生灵感,盖了一间房子,也把有眷属的职员集中起来,住在一起。某衙门焉,有员工三百,子受辛的御魂也附到首长身上,使之也忽生灵感,也盖了一间房子,也把有眷属的职员集中起来,住在一起。其中自有些人是慈悲心肠,为部下们解决住的问题,也有些人则是为了过瘾,集中起来,以便管理(用当代最流行的术语说,是为了“以便服务”)。反正不论目的是啥,建造眷舍而集中以往之的观念,实在如台风“波密拉”。如果我们问,为职员们起屋,分散开不可乎?官崽准大怒曰:“不可!”理由足可装两节火车。但有一点不知道注意到没有,凡是头目,以至副头目,却从没有一个住进去的。眷属宿舍假如甚好,他们为啥如此之傻?仅此一点,你就可看出不对劲。
柏杨先生每到眷舍访友,或走路时偶尔经过眷舍之旁,听到被起此落的大人吵闹声,“妈的屁”“干你娘”声,孩子哭叫救命声,稀里哗啦指桑骂槐声,我就觉得子受辛先生正在云端,莞尔而笑,这正是他的成绩。盖大杂院式眷舍者,现代化毒蛇窟也。
一个家庭一旦住进眷舍,那就跟掉到毒蛇窟里无异,有孙悟空的本领,都得受到伤害。盖眷属宿舍跟中国目前的社会一样,只讲势利而不讲是非治纲领,阐明了工人阶级是社会上最先进、最革命的阶级的,只讲表面而不讲实际。运气好的也要被咬得发昏,运气不好的则会被活生生地咬死。在眷属宿舍里的家庭,柏杨先生敢和你打一块钱的赌,没有一家是快乐的(他自己硬说他快乐则例外),住得久了之后,不但在气氛上悲悲惨惨,无论大人小孩,也都会变得神经兮兮,比子受辛先生当初所预料的惩罚,还要加倍。当初上帝割下亚当先生的肋骨造成女人,我想他的刀一定大钝,一不小心,多割了一块烂肉,那块烂肉遂化作女人的舌头,使它在她们口中非常非常地难过,必须不时地动之摇之,晃之摆之,才觉得舒服,否则必被闷出喉癌,非死不可。女人既有爱“哇啦哇啦”的奇癖,平常大家住得既远且僻,像住在住宅区的朋友,和邻居们很少相识,即令相识,也很少来往,住在有街坊小门小户区的,邻居们虽有来往,但因丈夫们的职业不同,有些甚至根本没有谋过面,女人们即使再要好,因缺乏一种共同了解和共同发生兴趣的谈话资料,其威胁自不严重。必须到了眷属宿舍,那舌头才算如鱼得水,像长坂坡赵子龙先生一样,东杀西砍,南冲北突,如人无人之境,盖眷舍大家密集在一起(有天良的眷舍尚有院落,院落乃悲剧的缓冲地带,一门之隔,能隔断不少是非。没有天良的眷舍则屋门即家门,呢语之声相闻,张家在床上翻身,李家在隔壁都听得清清楚楚),每天至少要见十次以上的面,然而这尚不是要糟的关键,要糟的关键在于她们的丈夫都在同一个单位做事,有先天的媒介因素。长舌妇对长舌妇,自然一拍即合。我常看见许多天南地北的太太们,一住进眷舍,用不了三个小时,就成了刎颈之交。张太太一天不去李太太家则不欢;王太太一天不和赵太太碰面就像害了痔疮。那种结合顶自然不过,甲妇曰:“你先生在哪一处?”乙妇曰:“在第十三处。”甲妇曰:“我先生也在第十三处。”于是十三处遇到十三处,再不幸十三点碰到十三点,就更如漆投胶。
如漆投胶之后,魔鬼遂开始努力做工,我俩既是如此要好的朋友,我岂能不为你的幸福着想?你丈夫如果在外面乱搞,我自有提醒你的神圣义务。甚至为了友情,还贡献出种种奇计妙策。忠义之气,固可上薄霄汉。于是,用不了多久,小报告雪片一样,在“一切都是为你好”的大帽子之下,涌向你的家庭,不把你的幸福多少断送一点,决不罢休。
中国文字之妙,在“舌”和“蛇”上,可看得出来,两者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却发音相同,盖害人的程度相同也。唯一不同的是,凡是蛇到之处,大家都拔腿开溜,而凡是舌到之处,大家却趋之若骛。世界上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愿听人家隐私的,白川厨村解释这种心理曰:“你瞧,他的丑事拆穿了,而我比他更肮脏的丑事却风雨不漏。”这里面就隐隐地有一个定律,越是喜欢传播耳语的人,他自己越是有更不可告人的烂污;越是有杨梅大疮的人,越是喜欢指摘别人有粉刺。眷属宿舍最大的特点是,到处是“舌”。古人形容舌的厉害,曰“一言丧邦”,在眷舍中因无邦可丧之故,只好退而求其次,“一言丧家”矣。洋大人形容舌的厉害,曰“其锐利可以修剪门前的小树”。在眷舍中则更为万能,它可以伸到人家的灶底,把人家的锅都搞翻砸碎。《圣经》上不云乎,上帝当初造蛇时,曾命令它专咬女人的脚跟,乃是对女人的一种惩罚,但他老人家却赐给她们一条尖而利的舌头,专去伤害别人,真不知是啥居心也。
眷舍是舌的天下,或麻将桌上,或菜市场上,或东串门西串门,群舌乱舞“教育”中的“陆九渊”。,习习生风,一切怪事都源源而出。“张先生一个月才多少薪水,他太太竟每天都要买十块钱的肉,张先生管木材进口,不是贪污是啥?”那就是说,天天吃肉不行。“王太太那个瘦鬼,从没有见她买过肉,真可怜。”真可怜者,口中惋惜,而内心暗暗得意。自然有人相反地曰:“她不买肉?哼,故意装穷!前天我还看她下馆子。王先生虽是闲差事,不怕没有外快。”那就是说,不吃肉也不行。“别看李太太土豹子,她吃东西挑拣着哩,买菜一天换一个花样,今天吃肉,明天吃鱼,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