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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原把手放到脖子上,放到那个看不见的项圈勒住的地方。此刻,他又感觉到那个项圈了吗?
“我做了很多思想斗争。我对自己说:明天就去见柏木的父母,向他们和盘托出;明天要去警察署,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可我没有那样做的勇气。”
就在犹豫彷徨的时候,我听到了校内审判的消息。
“这所学校里也有我上龙泽补习班时遇到的朋友。我希望了解这方面的信息,便向他打听校内审判方面的事。他说是初三的学生自发举行的活动。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自己似乎得救了。”
“所以你想到要为大出辩护?”
“不,当时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当时我心想,即使我不说出来,大出也能在校内审判中,在大庭广众之下洗刷冤情。毕竟本就是凭空捏造的罪名,一定有人会为他平反昭雪。”
自己保持沉默,大出俊次洗刷冤屈,三中的骚动得以平息。这就是神原和彦当时的期待。
“可是,校内审判似乎举步维艰。没人参加,还遭到大出家人的反对。”
“当初确实是十分艰难。”
“我当时非常担心,想了解具体的进程。于是让朋友带自己来参加校内审判的准备会议,发现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大家乱哄哄的,大出也在暴跳如雷,于是,出于一时冲动……”神原和彦不好意思地嘟囔道,“我想当辩护人,便立刻自告奋勇地报了名。我那时还是觉得自己用不着说出真相。就算继续隐瞒真相,也能搞好校内审判。”
可正式参与后,这种想法立刻发生了改变。
“着手准备时,进人事件的内部一看,我发现这起事件非常重大,它在三中学生的心头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如果早一点公布真相,浅井松子就不会死去,也不会有人写举报信,井口更不会受重伤,桥田也能正常上学。”
一切都是自己的过失,由于自己的胆怯与懦弱导致的结果。
“于是我想,就让这个法庭揭露真相吧。”
藤野检察官一本正经地问:“你认为我们能够做到?”
“事实上不就已经做到了吗?”神原和彦说着,像是要鼓励检察官似的对凉子笑了笑,“说老实话,我有点着急。因为终审临近,你们却还没抓住我的尾巴。要不是前天小林电器店的老板主动找来,我还想,或许我得主动向你坦白。”
“多谢夸奖。”凉子脸上没有笑容,“总算没让你失望。”
旁听席上有人发出了痉挛似的喧哗,又立刻恢复了平静。小山田修擦了擦鼻子底下,似乎在说:我察觉到了,我的鼻子早就嗅到了这个辩护人身上的异味。
“被告大出俊次,”像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似的,藤野检察官轻轻哼了一声,“是个不可救药的坏蛋。在本地,他是个臭名昭著的恶棍,受点冤枉也不为过,你又何必为他出头呢?”
“可他是被冤枉的。”
那个傻瓜,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法庭里呢?他要是能亲耳听到这句话,该多好啊。
“他没有杀死柏木。他受到了冤枉,内心苦闷不已。这可不是一句‘不为过’就能带过的。”神原证人清脆的声音传播开去,“而且不止于此。在开展校内审判的准备工作时,在法庭审理进行之中,我的心思也不断发生着变化。我渐渐能清醒、客观地认识到,我所做的那些事情的意义。”
神原和彦双手抓住证人席的椅背,奋力站稳身躯,仿佛在支撑自己不被洪水冲走。
“这种心情很难用语言表达,在我的脑海中也是朦朦胧胧的。对柏木的死,我到底负有怎样的责任?我心里虽然明白,可又不知该如何付诸言语。这时,律师今舒先生的证言给了我巨大的帮助。”
这时,洞察力超群的山野纪央突然“啊”了一声,用手按住自己的嘴。神原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动作,对她点了点头。
“今野先生不是说明过‘未必故意的杀人意图’吗?”
陪审员们都瞪大了眼睛,脸部表情也僵住了。
“我对柏木做的,就是这个。”
当时,在屋顶上……
“柏木下到铁丝网外侧,双手紧扣铁丝网。下雪的半夜时分,他神情激动,脸色苍白,不止一次地高叫‘我要从这里跳下去’。”
面对如此精神状态下的柏木卓也,神原和彦转过身去,撇下他独自离开。
“当时,即便柏木不想跳,也有手指冻僵抓不住铁丝网,或脚底打滑掉下去的可能。危险的可能性很多。而我却在这种情况下,抛下他一个人逃走了。”
奔跑着逃出学校,一直逃到家中。
“我感到不胜其烦,对柏木充满厌恶。我讨厌被他作弄,因而有了那样的想法。事实上,我也对他说了出来。”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就去死吧。」
“我明知道,抛下需要他人帮助的柏木,会令他走向死亡。可我还是抛下他,一个人逃走了。”
你要死,就死好了。
“因此,我有杀人意图。”
陪审员们都愣住了,连哆嗦也不打一个。
“是我杀死了柏木。我必须将这一点通过法庭公之于众。”
藤野检察官沉默不语,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仿佛在保护自己。不一会儿,她用与此次询问开始时同样平静的口吻呼唤证人。
“神原证人。”
“在。”
“你宣过誓。”
“对。”
“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我没有撒谎。”
“你的证言,不是为了替被告辩护编造的谎言吧?”
神原和彦微微一笑,这正是他做辩护人时的微笑。
“不是编造的。我说的,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实。”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直截了当,倒不如说是过于实在了。
“说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没什么好处。”神原和彦答道,“为了从谎言中解放出来。即使作了必要的谢罪,也不一定能获得对方的谅解,但这样做至少有了谢罪的机会。我的父亲……”他放低声音,“由于酒精中毒迷失自我,最终葬送了我母亲的性命。当他明白自己犯下的罪孽时,我想他一定万分恐惧。”
所以他选择了自杀。
“这个选择是错误的。他应该接受处罚。可我父亲太懦弱,他受不了。他无法接受自己犯下的罪。然而,他并没转嫁责任。他虽然懦弱却不卑鄙。他想用他能做到的方式清算自己的罪孽。我觉得我也有那么做的必要。如果还来得及,我必须清算自己的过失。”
藤野凉子点点头,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挺直腰背。
“法官,我要将报纸上有关神原证人亲生父母的报道,以及证人家庭成员的照片作为书面证据提交法庭。”
“本法庭予以受理。”
“主询问到此结束。”藤野检察官看向野田健一,“下面轮到野田了。”
所有来场者的目光集中到了健一的身上。
事到如今,还能作怎样的交叉询问呢?自神原当上检方证人之时,一切已完全颠倒,这在真实的法庭上绝对不可能发生。
昨天他们商量好,此时健一要从辩护席上站起身说:“不需要交叉询问。”因为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
然而此刻,健一胸中却有话要说,也有问题要问神原,还希望让整个法庭都能听得到。
“请问证人,”健一刚开口,神原和凉子便立刻面露惊讶之色,”你觉得,你遭到柏木卓也的怨恨了吗?”
“啊?”神原和彦不由得拉高音调。
“在过去的某个时期,你们或许是趣味相投的好友。可听了你刚才的证言,我认为,至少从柏木向你提出做游戏的时刻起,或者说,自从他拒绝上学,开始与正常生活的你拉开心理距离的时刻起,柏木已经开始怨恨你了。如果‘怨恨’这个词太过强烈,换成‘没有好感’也行。”
“我不太明白。”神原证人嘟嚷道。他并非不明白健一的话语,而是不明白健一到底要做什么。
“他很痛苦,你却愉快又充实地过着每一天。这令他羡慕又沮丧,所以他要折磨你,作弄你。柏木的心思是否是这样的,你没有感觉到这一点吗?”
神原和彦的目光游移不定。他没有回答。
“那天在楼顶上和柏木交谈时,你不是感觉到柏木在蔑视你吗?你刚才这样说过。”
“是的。”神原和彦低声应道。
“你认为,这其中是否夹杂着他对你的怨恨?”
“我不知道。”神原回头看了看凉子。凉子颇觉不安地皱起眉头。健一握紧拳头,手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柏木与你在屋顶上的见面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并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不是吗?”
“是的,可是……”
“他表演了一出要从那里跳下去的戏,要让你震惊,让你失魂落魄。他是为此才这样安排的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健一鼓起勇气,提高嗓音:“那天夜里,柏木想葬送的,恐怕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也许他还想葬送别人的性命。”
猛烈的心跳令健一浑身颤抖。
“下雪是偶然的。可那毕竟是十二月的半夜,是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楼顶。柏木显然是事先计划好的。你被十万火急地叫了出去,内心十分困惑。更何况完成那场游戏的你原本就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让神原和彦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之后,还不让他休息,非要他到学校里去,这一切不正是柏木卓也的算计吗?
“更何况,你瞒着养父母偷偷溜出家门,心中既内疚又恐慌,心理状态很不稳定。”
神原脸上泛起责难的神色:野田,你到底要讲什么?
“你之前的证言已经证明,柏木对死亡相当感兴趣。他希望看到身边的人死去,希望体验这样的感受。他想借此找到活着的实感。”
“请稍等一下。”
健一无视神原的制止。
“各位陪审员,请好好回想。柏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