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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一注意到,萩尾一美的眼圈红了。
她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脸。被健一看破心事,她似乎很难为情。
“柏木和你经常谈论这些话题吗?”
“也不总是这样。”神原和彦疲惫的脸上现出笑容。
“那么,是在柏木心血来潮的时候?”
“是他感到烦恼的时候。他问这些问题时都是很认真的。”
“也无端地为你增添了麻烦,不是吗?”
神原证人嘴角的笑容消失,他低下了头。
“你有没有过苦于应付的感觉呢?”
神原证人点点头,回答道后来,这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抬起脸,对陪审员们说,“老实说,我有点不胜其烦了。”
山野纪央和沟口弥生注视着他的侧脸。蒲田教子则在记笔记。
“后来,我认为自己找到了柏木那些问题的答案。”
柏木却因此感到不胜其烦。
“在我向柏木表达这个意思之前,我曾问过我的养父母。那还是我读小学的时候。我问他们,为什么我不在自己父母的身边,为什么会一个人待在这里?”
小山田修于心不忍地低下头去。
“那时养母回答我:‘不知道,不过,还是幸亏你来到了我们这里。’”
萩尾一美一个劲儿地抹着脸。我明白,一美。我明白,所以我不会一直看着你,你不用这样遮遮掩掩的。
“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生,所以没有立刻领悟。可是,最终我还是觉得,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了。”
“我也这么认为。”话出口后,藤野检察官马上向井上法官道歉道,“对不起,这是我的个人感想,请将其从记录中删除。”
仓田真理子的眼睛也红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具体的时间记不清了,大概在去年夏天。当时,社团活动很多,我很忙,和柏木交谈的机会变少了。”
“在初二的夏天,你的内心发生转变,你给了自己一个交代。那么,你有没有过干脆放弃和柏木的友情的念头?”
“有过,但我没能和他断绝来往。”神原说道,“升入初中后,我和他的交往就不像以前那么密切了。也正因如此、反倒很难再拉开距离。再说要跟柏木绝交,我心底多少有点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
“我觉得,要是我不关注他,他不知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你所谓的‘荒唐事’是指什么?
“我最担心的是,柏木会不会自杀。”
“你真的这样担心过?”
“是的。他常说,‘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干脆死了算了。’”
“喜欢这么说的人,往往都不是当真的,难道不是吗?”
“我觉得柏木是当真的。我还感觉到,即使他不是当真的,要是我不把他的话当真,他也会真的去自杀。”
“你不觉得你很软弱吗?”藤野检察官毫不留情。
“我确实很软弱。”神原和彦点点头,“我一直都很软弱。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我都不希望我的身边再有人死去。”
旁听席上某个角落传出哭声。健一心头猛地一颤:会不会是柏木君的母亲呢?
“柏木有自己的父母和家人,所以证人你不必一个人承担这份烦恼。”
“是的。”
藤野检察官目光锐利:“那么,你难道不能丢下不管吗?这毕竟是柏木和他家人之间的问题。”
“可柏木跟他的父母和哥哥都不太……”神原证人说不下去了。他低着头,直愣愣地站着。
很明显,他顾虑到旁听席上有柏木家的人。
“他曾经说过,‘我家的人都各顾各,十分冷淡。’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但正因为我不知道真相,所以会担心。”神原证人低声说,“对不起。
藤野检察官装作没听见。健一心里害怕,不敢朝旁听席看一眼。
“从去年夏天开始,你就想和柏木拉开距离。那柏木有没有察觉到你内心的变化呢?”
“应该察觉到了。因为我们是朋友。”神原说道。
“你们有没有就此讨论过,或吵过架呢?”
“那倒没有。”
“尽管如此,你还是没能离开柏木,是吗?”
“我一直在犹豫不决。因为我注意到一些令人担忧的迹象。”
神原证人又开始出汗了。
“我首先要说明的是,我下面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感受,并非柏木有意张扬。”
陪审员们都点了点头。
“我觉得,到了初二,对柏木而言,学校里的状况似乎越来越糟。他好像被孤立了。”
是的,他被孤立了。柏木卓也的同班同学都知道这一点。
“到了暑假,因为不用上学,这种感觉便淡了许多。可进入第二学期,情况再次恶化。偶尔通个电话,我也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很郁闷。长此以往,就发生了十一月十四日理科准备室里的冲突。”
“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发生后不久立刻就知道了。柏木给我打了电话。”
“柏木对你讲过冲突的详细经过吗?”
“当时,大出他们的姓名对我毫无意义,但听完他的讲述,我对与柏木发生冲突的学生是什么样的人,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柏木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他说,他终于对学校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以后不再去上学,感到很轻松。他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吧。”
“你当时是怎么认为的?”
“我想,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了。只要柏木能平静下来,暂时离开学校一段时间,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可是……”他的音调又变低了,“他说自己轻松了,可我觉得他很在意和大出他们闹出的冲突。倒不是怕大出他们报复,他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和自己的一贯作风不相符的,小孩子气的蠢事。事实上,听他叙述完事件经过,我就对他说,‘这可不像你。’”
“请允许我再确认一下。”藤野检察官双手撑在桌面,朝前探出身子,“你感到柏木对发生在理科准备室的冲突十分在意。他觉得后悔了,是吗?”
“是的。不过,并不是害怕报复。”
“柏木这么说过吗?”
“这倒没有说过……”
“就是说,在理科准备室的冲突发生之后,证人你时常会有那样的感觉,是吗?”
“是的。”
“你产生这种感觉的根据是什么?”
神原证人扯了扯衬衫领口,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柏木在不上学之后,变得比以往更加无精打采,还总是抱怨说,任何事情都很麻烦,很讨厌。”
“任何事情都很麻烦,很讨厌?”
“是的。如果他担心大出他们的报复,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或许他只是在对你逞强。”
神原和彦看了看大出俊次。这是他从辩护人变为证人之后,第一次看向被告。
“柏木看不起大出他们。他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被告大出俊次并没有表现出过激的反应,只是坐在健一的身边晃着腿。
“所以,我并不觉得他在害怕报复。他在意的,只是自己做出了不该做的行为。”
“这些话,是在电话里,还是面对面说的?”
“在电话里。”
“电话是柏木打给你的吗?”
“是的。那时,我已经不给他打电话了。”
“柏木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发牢骚,抒发胸中的恶气吗?”
“是的。”
“那么,你是如何应对的?”
“我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话。我不了解三中的情况,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要不你干脆转学吧’之类的。哦,还有……”
说到这里,神原和彦又咬住嘴唇,停了下来。
“还有什么?”
“‘和龙泽老师商量一下怎么样?’”
“柏木是怎么回答的?”
“我记不清了。”
是吗?真的记不清了?还是即使记得,也不能在这儿说?健一心中暗忖着。
大出俊次晃着腿,将桌子弄得嘎达作响。
“老实说,对柏木心中的烦恼,我帮不了什么忙。”
“柏木对此有什么反应?”
“他好像很生气。那还是十一月底的事,之后有一段时间,他不打电话来了。”
到了十二月中旬,他又来联系神原了。
“我们在我家附近的儿童公园见了面,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那座公园,健一也知道。他跟神原和彦在那里碰过头。
“之前,我跟他只在第二学期刚开始时见过一次面。所以那次见面是时隔三个月之久的重逢。柏木很瘦,脸色很差,我非常吃惊。”
他将自己关在家中,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柏木是为了什么叫你出去的?”
神原证人的下巴尖滴下一颗汗珠。
“他说有东西要给我。”
“什么东西?”
“笔记本,就是上课用的那种。是遗书。”神原说道,“他说,他决定去死,所以写了遗书,要我替他保存着。”
法庭再次喧嚣起来。井上法官充耳不闻。陪审团也不太安分。
不一会儿,一切又自然而然地归于平静。
“所谓‘去死’,是自杀的意思吗?”
“是的。”
“柏木决定要自杀,并将遗书交给你保管,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
“那么你接受了吗?”
“当时,我碍于现场的气氛,接受了下来。”
“你问过他自杀的理由吗?”
“问了。他说,活着很麻烦,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后来又怎么样了?”
神原证人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汗,重新转向藤野检察官。
“我拿着那本笔记本回家,又不知该怎么办。过了两三天,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给柏木打了电话。我约他在同一座公园里见了面,把笔记本还给了他。由于是放学以后去的,时间应该很晚了。”
“你不接受他的遗书,对吗?’
“是的。并且、并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