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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吗?”或许是吃了一惊,他的声调一下子提得很高,“我哪会这么想呢?我又不是他的班主任,自他拒绝上学后,我都没见过他。我怎么会知道他的状况呢?”
“可尽管如此,您还是突然觉得,他今天或许是来上学的,对吧?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藤野检察官毫不松懈地追问道。
“为什么?他不就在那儿吗?”
“因为他变成尸体躺在那里了?”
“对。从物理角度而言,他就在那儿。”
藤野检察官将重心从右脚转移至左脚,目光落在手中的文件上,继续问道:“您知道是谁打电话给柏木家的吗?”
“是校长或者高木老师吧。要不就是森内老师。”
“不是您吗?”
“我说过了,我又不是他的班主任。”
“您在现场触碰过柏木卓也的遗体吗?”检察官的嗓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饶是豪放的楠山老师竟也有些发怵:“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问?”
“我问您有没有碰过遗体。”
“你的问题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有点条理好不好?”
法官白了楠山老师一眼,证人也针锋相对地瞪着他,毫不示弱。“我没碰!”
“为什么?”藤野检察官锐利的视线直指楠山证人,“遗体是埋在雪里的。见到如此场景,证人不会采取什么行动吗?譬如抱起他,或清除他身上的积雪?”
“这种事情,做了反而会惹麻烦吧?”
“怎么说?”
“这不是破坏现场吗?”
“破坏现场。”藤野检察官缓缓重复了一遍,“也就是说,你认为这样做,会给即将到来的警方的现场勘查带来麻烦,是吗?”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反对。”
说话的是神原和彦。他坐在椅子上,抬头仰望井上法官。
“检察官在诱供。”
“反对有效。”井上法官看着凉子,说道,“检察官,请你说明提问的意图。”
“我想确认证人在发现遗体时,是否意识到柏木卓也的死可能是一起凶杀案。”
“好,那请你直接这么问。”
佐佐木礼子心里很高兴。行啊,真不错。
一旦站上证人席,你便仅仅是一名证人,别的什么都不是。举证时的提问是无所顾忌的。这些孩子正是拿楠山老师当作样本,向整个法庭明确他们的宗旨。
“我换一个问题。”藤野检察官不动声色地继续发问,“柏木卓也为什么会死在那里,证人对此有没有自己的推测?”
“你问死因?”
像这样强压心头的怒火与学生对峙,在楠山老师的教育工作生涯中,也许是特别难得的经历。
“不知道。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否想过这会是一起事故?”
“事故?”
“有没有怀疑柏木卓也是自杀的?”
“自杀?”
“或者其他的可能性?”
楠山老师不再鹦鹉学舌,而是选择了沉默。然后,他低声作出回答,听起来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我也想过,那么久不来上学,怎么特地跑到学校来自杀了?”
旁听席上又骚动起来。
“于是你想到,警方会来踏勘……不,是来查看现场,是吗?”
“是啊。我觉得警察肯定会来。从这个角度来说,这确实是一起凶杀案。”
点了点头后,凉子对井上法官说:“询问完毕。”
“下面进入交叉询问。”
在法官的催促下,神原辩护人站了起来。
“楠山老师,请您重新整理一下您的记忆。”辩护人的用语十分恭敬,楠山老师反倒愣了一下,“当天,在现场,您真的没有触碰过柏木卓也的遗体吗?”
没有回答。
“刚才检察官说过,遗体的大部分都被埋在了雪里。在此情况下,我认为清除遗体身上的积雪,将其抱起或把一下他的脉搏等,这些行为都很自然。也正因为过于自然,或许连证人自己都忘了曾这么做过,是这样吗?”
旁听席又恢复了平静。
“也许吧。”
“您的意思是说,您也许触碰过遗体,是吗?”
“是的。”楠山老师的语气也发生了变化。
“只是当时的记忆太淡薄,不能明确肯定?”
“是的。”
“也就是说,在法庭上,证人只能依据模糊的记忆作出证言?”
“是的。”
“证人您刚才说过,不能破坏现场。”
楠山老师望着辩护人,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辩护人用平稳的语调继续说,“在死者面前,人往往十分拘泥礼节,无论死因是否明确,也无论是否存在凶杀可能,都不会对死者作出非礼行为。因此,面对横躺眼前的死者,证人觉得不该破坏现场,这种想法是极为自然的,是这样吧?”
这次,检察官提出了反对。
“这是在向证人征求意见。”凉子说。
井上法官答道:“不错。不过,允许他征求这个意见。证人请回答。”
楠山证人的肩背已明显不如刚才那么挺硬,也不再那么威风。
“是的,我也许曾这么想过。不,我觉得我确实曾这么想过。”
“原因在于,即使证人不是柏木卓也的班主住,柏木卓也毕竟是城东三中的学生,是吗?”
“是的。陈尸于眼前的毕竟是我校的学生。”
神原辩护人点了点头:“谢谢!询问完毕。”
检察官想要在这位校内人尽皆知的大嗓门老师那里得到证言,证明柏木卓也在遗体发现后不久就被断定为自杀。同时,也想在询问中获得这样的信息:面对拒绝上学的问题学生柏木卓也的遗体,楠山老师并没有抱起他,或作出类似这样常人应有的举动,使人感到楠山老师的冷酷姿态是有问题的。
然而,在检察官实行企图的过程中,辩护人设置了障碍。
城东警察署的刑警赶到现场时,柏木卓也遗体周围的积雪已经乱了,脚印到处都是。礼子心想:关于这一点,之后肯定会向我确认。
即便是楠山老师这样的人,看到冻僵了的本校学生,肯定也会不顾一切地将其抱起。事实应该也是如此。但是,他在刚才与藤野凉子的问答中被问到“是否触碰过遗体”时,却不愿老实作出肯定回答。也许他觉得不该回答,或者认为作出肯定回答就等于承认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藤野凉子尖刻的询问方式使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这并非精心设计的圈套,只是因为藤野凉子十分了解楠山老师的性格,才得到了这样的效果。楠山老师太傲慢,认为自己怎么说都是老师,打心底不把这些孩子放在眼里,结果反而中了招。
检方可以说是初战告捷。然而,神原辩护人沉着应战,引导出“陈尸于眼前的毕竟是我校的学生”的证言扳回一城。
这些孩子背后是否有高人暗中指点?思考中,礼子听到井上法官在喊野田健一的名字。没想到他也会被传唤到证人席上。
?
对辩护人助手被当作检方证人传唤出庭的状况,旁听席上的人们也十分惊讶。
“肃静!”井上法官高喊道。
野田健一十分镇静,没有半点畏缩。他是柏木卓也遗体的第一发现人,传他出庭作证最自然不过了。可他偏偏又是辩护人的助手,大家在感情上多少有点转不过弯来。
健一作了宣誓。井上法官要求他说话声音再大一点。
“明白。”
健一没有正面朝向法官和陪审团,而是微微偏向检察官站立。
“十二月二十五日早晨,你上学时为何不走正门,要走边门?”
“因为积雪很厚,我想抄近道。绕到正门进去太麻烦了。”
凉子的眼中带着笑意:“当时边门是关着的?”
“是的。”
“从边门翻进去,就不觉得麻烦吗?”
“我不觉得麻烦。”
“大概是因为男生不穿裙子的缘故吧。”
旁听席上有人笑了。凉子也露出微笑。
“请你描述一下,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现积雪中的柏木卓也的遗体的。”
“我从边门上往下跳时,脚滑了一下,身体落到雪堆上。雪堆崩塌后,我看到了埋在下面的遗体的一部分。”
“最初看到的是哪一部分?”
“是手。”野田健一稍稍低下头,“那只手伸在雪堆外。”
“之后,你做了什么?”
“扒开积雪。用双手这么扒。”他边说边做手势,“然后,就看到了脸。”
“你马上就知道死者是谁了?”
“是的。我立刻认出那是柏木卓也。”
“当时,你跟他同班,对吗?”
“是的。”
“他的脸上有伤痕吗?”
“粗看并没有伤痕。脸上很干净。”
坐在检方席位上的萩尾一美两眼瞪得溜圆。
“在当时,是否有哪一点给你留下了特别强烈的印象?”
几乎没什么停顿,健一回答道:“柏木的眼睛是睁开的。”
睫毛上结着冰。
“他穿的黑色高领上衣也结了冰,已经发白了。”
“从雪堆里伸出来的手也结了冰,是吗?”
“可能是这样的吧。”
停顿一拍后,藤野检察官继续问道:“你当时害怕吗?”
野田证人沉默片刻,随后摇了摇头,抬起脸望向检察官:“不知道。估计我是惊呆了,但不是很害怕,现在想不起来了。”
“你有没有想过,柏木为何会这样死去?”
“当时根本顾不上考虑这些。我立刻离开现场,去教师办公室报信。”
“你到教师办公室去了?”
“没到那里。在半路遇到某个人,估计是同学,我就让他去报信了。我的脚抖得厉害,走路不利索。”
“然后呢?”
“我记得我瘫在了那里。刚才楠山老师说我留在了现场,那我说不定又回去了。”
“没必要和其他证人的说法保持一致。凭你现有的记忆来说明就行。”藤野检察官的语气和表情都很温和,跟刚才询问楠山老师时完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