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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桔子觉得大凤对她们的到来怀着十二分的敌意,从她们进来到现在,大凤只在暗中盯着她们冷眼旁观,一句话都没有。桔子心想,她一点儿也不像从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女人。人们只要离开了家门,即使平时互相不认识,一旦知道了对方是老乡,还会有种“亲不亲,故乡人”的情绪呢!
这个大凤,真有点儿不近人情。
桔子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就把头扭到一边儿去,避开大凤那冰冷的目光,不再理她。
小多好像是受了惊吓,这会儿她也不吵着说饿了,呆坐在草铺上一声不吭。另一个女人好像是睡着了,一点儿声息也没有。
桔子急于弄清这林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不知道从哪儿问起。但她总算明白了一点,最近村里失踪了的几个女人,原来都在这里!
老八是用什么方法把她们都领到这儿来的?
他们在这个鬼地方安营扎寨的,到底要干什么呢?
“傻丢儿他妈……”小多又不甘寂寞地开口说话了,“你们都跑到这疙瘩干啥来了?”
“小声点儿!”傻丢儿妈“嘘”了一声,制止了小多的多嘴多舌。她坐起来往窝棚门口探了下头,看看没人,刚要说话,突然窝棚里面角落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妈呀!”然后,她们又听到一阵嘤嘤的哭声从同一个地方传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个女人边哭泣着,边在草铺上翻滚了几下,草叶稀里哗啦响了一通。
“兰子这是在做噩梦呢。”傻丢儿他妈平淡地说。
兰子?兰子就是村里失踪的女人里的一个。
她也在这里,叫桔子感到吃惊不小:老八到底用什么手腕,把兰子这么老实本份的女人都弄到这深山老林来的呢?桔子觉得这事真是有点儿蹊跷。
一种强烈的不安袭击了桔子。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地感到老八的可怕。
这个像猪圈一样又脏又臭的窝棚里,洋溢着一股浓浓的不祥气氛。她对马上就要降临的夜晚,不由得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情绪。
晚饭是哑吧女人做的。一只大铁锅里熬了一锅粘乎乎的苞米楂子粥,就着半只咸鸭蛋,饿了一天的桔子吃得特别香,就好像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美味似的。
桔子嘴里发出的咀嚼声可能太响了,弄得那几个女人不时地侧过头来,含义不明地看她一眼。
桔子看到大凤一个劲儿用充满敌意的眼光偷偷地扫视着她,好像桔子随时会扑上去,夺了她手里的饭碗似的。
桔子不明白大凤看她的眼神里包含的意思,也许是欺生吧,桔子的到来显然破坏了人家的平静,大凤当然不会欢迎。
想到这儿,也就装作没看见。她看了看兰子,只见这个苍白的瘦女人倒是用了几分同情的目光看她,那意思好像是说:“你怎么这么傻呀,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干嘛?”
几个女人好像并没有什么食欲,每人吃了一点儿就放下了碗筷。桔子感觉到她们个个心事重重,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灾难从天而降似的。
老八没有跟她们一起吃,他好像在自己的窝棚里享用小灶,因为桔子闻到一股炖菜的香味儿,可是那菜却始终没有端上来给她们吃。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好像什么人突然拉下了一个黑色的帘子,劈头盖脑地就把她们遮住了那样。
回到窝棚里,桔子和衣而卧,她胆战心惊地侧耳听着旁边人的动静,不敢睡。
过了一会儿,邻床的大凤在黑暗中摸索着洗澡、换衣服,然后,慢慢吞吞地走出窝棚去。
桔子想问傻丢儿他妈,这么晚了大凤她出去干什么。可她又不敢问,只隐约觉得,这事一定跟老八有关。
因为在这个黑森森的林子里,除了两三个窝棚,就是危机四伏的黑暗,谁敢一个人深夜往老林子里去?除非吃了豹子胆。
桔子的耳朵随着女人的脚步声远去而越拉越长。果然,脚步声突然在老八的窝棚附近消失了。
第8章山中恐怖夜(2)
桔子好像受到了某种剌激,她感到浑身躁热,血液流得飞快。脑子不由得想像着老八窝棚里正在进行着的男女之间那件事,就不由得想起了在哈尔滨挽着女人在大街上招摇的大龙,想起在半坡村家里有野男人敲门的晚上。
小多的鼾声已经传来,这个丫头太累了。
桔子听到另两个女人在草铺上翻来覆去,轻声叹息着,不知在想什么。
她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傻丢儿他妈?你睡了么?”
“唔。”女人好像不大愿意搭这个话茬儿。
“你们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呗!”女人不耐烦地。
“怎么不回家?”
“唉!”是含义复杂的一声叹息,好像一言难尽的意思。
“你们几个都跑到这大山沟儿里呆着,干什么呀?”
“别问了,明天就知道了。”另一个叫兰子的女人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快睡吧,明天还得干活呢!”
几个女人再也不出声,桔子也就不敢再吭声。
这会儿,浑身累得像散了架一般,可是桔子的头脑却格外地清醒。
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
白天的老八,那神情就像一个山寨大王似的,好像这个地方就是他的一统天下。在村子里时那么谦恭的老八突然变了一个人,如此的威严而冷酷。
桔子觉得林子里充满了危险气息,可是她又不确定那危险究竟来自何处,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
突然,一阵狼嚎骤然响起。
那长长的、悠悠的,带着浓重的怪腔怪调的声音,一会儿像小孩子的哭声,一会儿像狗被打断了后腿的痛苦样子,一会儿又像故意在学着哪个怪人的腔调儿装神弄鬼……
狼嚎声在林子中荡漾开来,一波波地漫起,又一波波地散去,令人毛骨悚然。
桔子一再把权当被子的那件破棉絮拼命往上拉,一直蒙到头上,堵住耳朵,还是无济于事。
“别怕,老八在山上到处都下着牲口套子,那些狼进不来,也就是叫一阵儿,吓唬吓唬人。”傻丢儿他妈在旁边的铺上轻声说,“这地方天天有狼嚎,我估计是有一个大狼窝,听那动静起码有几十只。白天出去干活儿,地里到处都是白花花的狼屎。”
桔子浑身颤抖着缩在铺上,一动也不敢动。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潮乎乎的汗臭味儿,一阵阵地往鼻子里钻,衣服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被汗水浸湿过无数回了,可现在还得穿着它睡觉,爱干净的桔子觉得真是太难受了。
狼叫声一阵高过一阵,就像正在比赛似的。
桔子在被群狼包围的恐怖气氛中渐渐地睡去,心想,明天天亮一定要想办法快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管老八和小多回去不回去,反正她自己要回去了!
突然,一阵悠长的嚎叫声,从老八的窝棚里传来。女人们都被惊醒,叫声不断地传来,一阵比一阵凄厉,那声音就好像有人被刀子一片片地剐下肉来一样。桔子听得出,那是大凤!
“她怎么了?大凤怎么这么叫?老八把她怎么了?”桔子在黑暗中惊恐地问着,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问题,窝棚里寂静得像坟墓一样。
桔子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在草棚上缩了又缩,可大凤的声音越来越歇斯底里,剌激得她怎么也躺不住了。突然,她一下子从床铺上跳起来,几步就冲出了窝棚,往老八的窝棚跑去。
还没等她跑出几步,就觉得衣襟被人从后面死死拖住了。
傻丢儿他妈拦腰把她抱住,在她耳边急促地耳语道:“你不想活了!快回去!”
半坡村的夜晚来得特别早。
太阳从东面的山峰上刚露脸儿没多久,就偏到了西边的林子上空去。
下午三点不到,人们一不留神儿,那本来就没有多少热量的太阳,就被高高的山峰和密密的林子一口吞进去了。
桔子她爹下地干活儿回来。他走进院子觉得气氛不对头,心里就禁不住“格登”一下。
他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屋门,人还没进去就大喊了一声:“娘!”
屋子里点了个黑乎乎的小灯泡儿,老太太还躺在炕头儿上,无声无息的,一眼看上去,不知是死是活。
桔子爹吓了一跳,忙凑上去,趴在他妈的胸口上听了听老太太的心跳,这才放心地走出屋门,到灶火间里舀水洗脸。
桔子她妈正在忙着做晚饭,锅里冒出一阵阵玉米面发糕的香甜味儿。
桔子爹看不清老婆的脸色,只觉得她今晚有点儿神神怪怪的,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是不是桔子没回来?”他好像猜出了老婆的心事。
“嗯……”女人叹了一口气。
“她跟谁去的?”
“小多。”
“老八的药材地到底儿到哪,她们知道么?”
“我没问。她奶奶都病成这样儿了,我光顾得着急了,就由着她去了。”
“女人,都是些糊涂虫。”
“男人要是顶用,就不用女人出头了。可你儿子,他不顶用。”
“……”男人好像被揭了短,不吭声了。
晚饭吃得马马虎虎。
老太太的病和儿子白天拣回来的那只带血的筐,还有一个不知下落的桔子和她留下的那个惹事生非的信封……这些事儿像一块大石头,死死压在桔子她妈的头上。
桔子她爹也闷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夫妻两人在黑黑的灯影儿里对面坐着,守着不停地做噩梦、说胡话的老人,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谁也不说话。
突然,睡在老太太身旁的狗蛋儿在梦中哭叫起来,那绝望和恐怖的调门儿,好像被一头凶猛的野兽追赶一样。
他的腿在炕上不停地乱蹬乱踹,桔子妈连忙上去用手安抚了半天,狗蛋儿好不容易才算平静下来。
“他这是咋的啦?”男人问。
“今天白天上林子里玩儿,吓着了。”
“这么大了,还就知道玩儿!活该……”
“那个傻二柱子——前几天不是丢了么?他上山挎的那个筐,叫狗蛋儿拣回来了……”
“人呢?”
“谁知道?筐里装了点儿山菜,就像血洗了似的。把狗蛋儿的手都给整得臭哄哄的。”
“咋回事……是让熊瞎子给祸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