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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这个被李肆翻搅的大时代里,蔡新就跟李朱绶、汤右曾、史贻直等人一样,人生骤然转向。不过跟李汤史等旧清官员不同,他可是根正苗红的“英一代”。贵妃咏春娘娘领军攻占漳浦时,他才八岁……
圣道五年,他从漳浦县学毕业,成为一名光荣的大英秀才。之后所面临的人生五光十色,而他的去处不幸而又幸运。不幸是他没考上白城黄埔学院的附属学堂,国人称之为小国子监,幸运的是,在他被同乡拐去香港海军学院附属学堂,或者是眼热那鲜艳的红衣,投身黄埔陆军学院附属学堂之前,就被通事学院附属学堂的优厚学金给勾引了,他家很穷,而他又崇拜苏秦张仪。
学堂两年,学院三年,五年苦读,蔡新精通拉丁语和法语,曾任联络满清乾隆皇帝的密使,再在葡萄牙公使馆任参事三年,为推动葡萄牙跟英华签订直航贸易协定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而真正独当一面,让他在国中立下字号的功绩,还来自交趾内附的创造性谋划。
一般交趾民人以及广大交趾官僚早就想内附了,但黎皇还有心结,郑家余党更是坚决不从,还视此势为东山再起的绝佳机会。尽管贾昊以武力和威名震慑住交趾,可冰层之下依旧是汹汹暗流。
蔡新临危受命,考察交趾内附是否可行。他分析了交趾的现状,总结了当年贾昊、谢承泽、向怀良和冯静尧等七人所定的交趾之策,最终确认,交趾已熟,可以入口。
顾忌在于大越皇帝黎家的处置,以及广南阮主的反应,倒不是怕阮主跳脚,而是怕他也屈膝带着广南内附,这就要破坏国中东西两院在交趾事务上的一致立场。这个立场也是国中大多数工商和民人的底线,收交趾可以,再收广南,绝对不可以!
蔡新给出的方案是:收交趾不收大越,扶广南阮氏接大越皇帝的龙椅。至于原本的大越皇帝,黎维禟已病死,三年前继位的黎维祊在孔尚任多年教导下变成了一个恪敬守礼的书呆子,整日惶恐于家族在华夏故土另立帝号的僭越之行,让其禅位广南阮主,回归华夏当个开国归德公,正合黎维祊的心意。
至于大越皇帝的坑,就交给广南阮主阮福澍继续蹲了,如此一举数得。谋划大面上简单,内里却是一整套连环,当蔡新跟着罗五桂出洋时,他的谋划才一步步显露出来。
罗五桂探险队在堪察加蹂躏白令先生,交趾正陷入乱局。
并不是所有交趾人都愿意内附英华,世代以“小中华”自居的越人自称京越党,背后站着交趾传统守旧的大地主阶级以及阴魂不散的郑家,鼓噪起交趾越人,要推翻“卖国求荣”的“伪越皇帝”。
鉴于英华红衣的凶残和佛都督的名望,京越党最初不敢向华人动手,刀锋直指交趾的东林党,以及攀附东林党,跟英华工商勾结而得利的交趾工商。蔡新跟着罗五桂和白令一同欢呼中洲东洲就只有一道窄窄海峡相隔时,升龙府却已杀声震天,血水满地。诡异的是,英华红衣却置若罔闻,隔岸观火。而当“起义者”杀了无数高官,杀出了信心,将矛头转向华人时,贾昊才领着红衣出面,开始了又一轮清洗。
遭受重创的交趾官僚阶层纷纷涌向通事馆,希望进入英华本土避难,可除了名单上的少数官员外,其他人都被拦住。交趾通事还告知他们,英华将在交趾先建起法院,清算交趾官僚和工商勾结,荼毒交趾国民的罪行。有门路的交趾官员更打听到了内幕,说英华收交趾的第一步就是安抚交趾民心,而这需要借以东林党为首,一干交趾官僚的头颅一用。
交趾官僚们纷纷痛骂上国天朝过河拆桥的狠毒行径,没错,出面压榨交趾人的是他们,可他们背后还站着英华工商啊。但他们却没想到,之前当狗咬人吃肉欢实得很,现在不过是英华在打狗而已。
入不了英华,交趾也已呆不得,这些平日满嘴仁义道德,转身就受下商人银钱,搜刮民人脂膏的官僚只能南逃。南面虽是广南阮主所领,可名义上还是大越国之地。而讽刺的是,被红衣武力所震慑的京越党人,也纷纷南逃避祸。
圣道十五年年中,史称“越人还土”的大迁移蔚为壮观,据后人统计,有将近百万人从交趾迁移到了广南。
摧毁了腐朽守旧的交趾官僚,扫荡了无心归附华夏的京越叛逆,贾昊很满意。这一步非蔡新所定之策,而是多年前他们七人所定的交趾之策,只不过借着蔡新所策划的大势,才终于完整地实现。现在交趾的社会精英,只剩下与英华关联紧密的工商阶层,以及心向华夏的道党一脉知识分子,说不上太干净,却足够铺开新的格局。
蔡新的谋划更多着落在广南阮主身上,阮福澍也面临着一个形势更复杂,矛盾更激烈的新格局。但身为大越名下一方诸侯,如今拿到大越皇帝的大义,阮福澍这个当老了伪王的家伙兴奋得血管爆裂。
阮福澍原本正因广南前途未卜而迷茫,甚至将献土归附英华列为选项,现在么,屁股摁在了龙椅上,英华从交趾挤出来的渣滓,他只能接受,也乐于接受,此刻的他有二十分心气砍人脑袋。
阮福澍施展浑身解数,将南迁的东林党和京越党整合为一股力量,所谓的整合,当然就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两党里的郑家派、黎皇派被一一清除,剩下的就都成了阮皇派,成为新生大越阮氏王朝的统治中坚。
圣道十五年下半年,广南也陷入到血火之中,作为“越人还土”大潮的一部分,数万华人和十数万亲近华人的广南人,不是北迁到交趾,就是南迁到扶南。
在浦州,祭祀王临对范六溪说,华夏在东洲是重走炎黄之路。而同时在交趾和广南,因蔡新之谋,社会以百倍于自然的速度崩解、重组,前后不下十万人被这股狂飙的历史大潮碾碎。
蔡新虽不知具体情况,却能料到这种结局,这正是他想要的,也是通事馆和皇帝想要的,蔡新更相信这也是华夏所需的。不待此策全然兑现,皇帝就点名要他担纲东洲之行,显然皇帝也很清楚,这一策注定成功。
圣道十六年三月,当蔡新踏足新西班牙总督辖区,墨西哥的阿什普尔科港时,心中忐忑,满脑子就回荡着交趾之事,他必须要借以往的成功来巩固自信,这里实在是太陌生了。
“蔡次明,你可得记住,陛下看中你哪一点,以此一点为此行的总纲。”
上司谢八尺的叮嘱似乎又响在耳边,蔡新深呼吸,将混杂着烟草、可可和各种香料的空气使劲抽进肺部,再一口全喷了出来。
陛下看中自己哪一点?
蔡新再看看身边的罗五桂,心说跟这家伙一样,一个字:敢!
敢想、敢干、敢承担,这不止是自己,这是英华通事馆乃至军队所共有的特质。军队还要受军令约束,而通事馆是寰宇行棋,诸事皇帝都只能给总纲,任由主事人自断,总纲就一条:夺土、夺利、破旧局。
蔡新完成了心理建设,抬头东望,目光中混杂着炽热的**和沉冷的谋算,嘴里嘀咕道:“新西班牙,我来了……”
墨西哥城,新西班牙总督,领有西班牙副王头衔的卡斯迪略候爵打了个喷嚏,接下仆人递过来的一张熏香丝绸手绢,揩完鼻涕后,当着国王使者的面,随手将手绢丢进了垃圾桶里,使者连同多位随从顿时瞠目结舌。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可是一张出自赛里斯江南之地的“苏绣”丝绸,在西班牙本土要换至少上百比索。即便是国王陛下,都不可能这么奢侈,而总督却如待一张草纸一般,眉头都不眨地丢掉了。
奉命巡视新西班牙总督区政务,当然,第一要务就是在这块西班牙海外最大最富庶殖民地上压榨到更多税收的使者愤怒地质疑道:“这跟殿下所述的新西班牙财政状况……”
卡斯迪略以更大的愤怒打断了他的话:“当然不符!”
总督的声调很高:“王国需要财富,可陛下身边那些无能之辈却只把目光放在白银上面,丝毫没有注意到我们新西班牙面临的全新形势!我们失去了吕宋,可我们得到了一条赛里斯航路,一条只需要往返大西洋就能把赛里斯人的货物转运到欧洲的航路,购买这些货物所需的白银,转眼就能赚回来好几倍!”
“可我前任的请求,我的请求,都被王国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现在葡萄牙人,区区的葡萄牙人,居然都跟赛里斯人达成了直航贸易协定,改变我们西班牙王国命运的机会,就这么被葡萄牙人夺走了!”
着说着,总督已经咆哮起来:“不仅如此,王国还不断要求我缩减跟赛里斯人的贸易总额,放着唾手可得的财富不要,却总是催着我继续在墨西哥的土地里挖出白银,运回西班牙,然后让葡萄牙人、法兰西人、不列颠人跟荷兰人从我们手里赚走这些白银!”
“所以……”
他又打了个喷嚏,仆从再递上一张丝绸手绢,他揩了鼻涕,挥着手绢道:“所以这东西在我们新西班牙多得平民都能用来擦嘴!而王国的法律却不允许我们运回欧洲,换成金银,上帝啊,陛下的神智真是……”
总督的咆哮嘎然而止,他意识到他这话不是比喻,而是事实,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现在的确有精神问题。
总督的愤怒很快为使者所理解,近些年来,西班牙本土经济陷于衰退,国家财政不堪重负。对西属美洲殖民地的赋税定额也越推越高,就指望殖民地就帮王国度过难关。
原本殖民地,尤其是新西班牙总督区也已一蹶不振,丧失亚洲的吕宋之后更是如此。但最近几年,王国获得了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的消息,确认新西班牙的金银开采已经有所恢复,乐观一点,甚至还能用“欣欣向荣”之类的词语形容。
王国当然要求新西班牙给本土送去更多白银,而这要求却跟新西班牙自身利益产生了冲突。新西班牙的金银矿业之所以兴盛起来,原因是新西班牙跟赛里斯实现了直航贸易。如果将生产出来的金银大量上缴,贸易就再难维持,而矿业又会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