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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8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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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啊,现在哪想得了那么多,咱们只想着回去……”

钟上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着苦,听明白了珊瑚州的现状,特别是粮食没了,鲁汉陕摊手道:“我还指望在珊瑚州补充粮食呢,船上粮仓早空了。”

珊瑚州之所以闹成这个样子,钟上位和方武摇身变作土皇帝,操纵镖师和矿工要压榨农人,而农人不甘被奴役,聚众相抗,全都是因为没了粮食。对十几人的探险队来说,茹毛饮血都能熬下来,可五六百号人要在这荒野过三个月乃至更久,粮食就是一切。失去粮食而造成的巨大恐慌,让珊瑚州原本还勉强维系着的正常秩序骤然瓦解。

听到鲁汉陕说海军也没粮食,钟上位和方武,以及作为农人代表,一同被鲁汉陕召见的徐福心中一冷,诡异的是,他们却已不觉得有多可怕,甚至已不把这事看得太重,只觉遗憾,并未再度陷入恐慌。

鲁汉陕这位海军中将带来了更重要的东西……秩序,以皇帝之名,祖国大义,以及军队的权威而立起来的秩序,而这秩序在钟上位等人心中本已轰然垮塌。

“没了粮食,不想着互帮互助,却自相残杀!?珊瑚州又不是翰海荒漠,海里有鱼,陆上有鸟兽。实在不行,朝陆地深处行去。抓那些两脚兽也能果腹!看看你们却干了些什么!?你们还是我英华国民么?蓝某真是耻于称你们为同胞!”

“你们仙洲公司不是很了解珊瑚州么?为什么不站出来说话,把大家拧成一股绳?”

蓝鼎元气愤地训斥着。钟上位、方武以及在混乱中置身事外。作壁上观的仙洲公司探险者们都耷拉着脑袋,不敢言语,他们心中本是极愧。

“青天大老爷,我要投告钟老爷和方镖头他们逼压良民。草菅人命!”

徐福昂首挺胸,底气十足。朝廷主持公道来了,坏人就得付出代价!

钟上位不服,反过来指责农人只想埋头过自己的日子。根本不为珊瑚州整体着想。他特别例举了农人拒绝领枪防备生番的事。

矿工的代表也不服,说农人罔顾国法,草菅人命。矿工是侵犯了徐福的媳妇,为什么不经审讯定罪,就直接殴死?由此又说到粮库被烧后,农人自己赶紧护住了粮种子。一粒也不愿往外拿,是不是抱定了坐看其他人饿死的心思?你要护独食。不给别人活路,就别埋怨遭了祸害。

徐福当然要指责矿工暴戾跋扈,胡作非为,而矿工代表却咬牙流泪,说他们矿工从一开始就不被信任,不管是钟总司,还是方镖头,或者是农人,都当他们是潜在的恶人。既对他们抱着如此偏见,那也怪不得矿工以恶报恶。

两边已有了血仇,自是相争不下,钟上位听得心惊胆战,不知自己要被定什么罪,赶紧扯上了方武,说他是被方武胁迫。方武差点没气昏过去,自己倒是有这个心,可还没付诸于行动,你钟老爷自己就贴上来当狗头军师了啊,于是方武又跟钟上位吵了起来。

仙洲公司的人没多解释,就朝鲁汉陕等人耸肩,意思很明白,乱成这样,他们这几个外人又没什么威望,有威望的李顺还卧病在床,当然没办法掺和。

秩序恢复了,大家就攀上这秩序,开始为自己讨公道。很显然,珊瑚州最缺的不是粮食,而是大家心中的公道。

蓝鼎元感慨道:“各方都不信任,当然拧不成一股绳,当然要自相残杀。”

鲁汉陕问:“那这信任,到底是怎么丢了的呢?几百人飘洋过海,到这万里之遥的异乡,相互间本该有很深的信任才对吧。”

矿工,农人,殖民公司……

蓝鼎元叹道:“大利绝了,信任自然就丢了。”

珊瑚州的大利就是铜矿,而铜矿没了,指望眼前大利的殖民公司和矿工们,自然就跟指望长远之利的农人再凑不到一起。

鲁汉陕点头:“老想着暴利,一旦事有不济,妖蛾子就都出来了。朗州那边也是这样,以为能靠香料发家,却没想到水土不服,先期的十几万两银子都打了水漂。然后当地的总督和主薄黑下心来,想暗中种罂粟,嘿嘿……自寻死路,现在那地方就剩下几十户人种地捕鱼,林家也在四处卖经营权。”

他数落着钟上位:“你们商人啊,就是太贪!”

钟上位委屈地道:“不为十倍百倍利,谁愿在这种莽荒之地拓业啊?只为小利,就蹲在国中买国债炒股票就足够了。”

方武、矿工,乃至仙洲公司的人都暗自点头,不是为大利,谁愿意赌上性命和一辈子前程,跑到这海外来呢?

听鲁汉陕说到林家的朗州,蓝鼎元想到自己蓝家的东明州,苦笑着摇头道:“可现实就是如此,大利也不是光有心志就能得的,还由老天爷定着呢。你们这些想得大利的败落下来,反而是跟着你们在海外生根落地,只求过日子的人得了利。”

此时不管是鲁汉陕还是蓝鼎元,都也只是看到了现象,没有总结出规律,不像他们的皇帝有后知三百年的神仙眼。海外殖民大潮分作几波,渴求暴利的商人掀起了直接掠夺商货特产的第一波大潮,消退之后,留下的就是只求过活的穷苦人。而这些人在海外自己寻找和孕育出适合当地的产业,为第二波殖民大潮提供了原料和市场的依托。

就因为看到了目前的南洋乃至南洲殖民大潮还停留在第一波大潮上,他们的皇帝才从殖民法令等各方面推动殖民大潮向第二波主动迈进。但现实和愿望,以及规划总有差距,珊瑚州这里,商人的短利大利。和移民的长利小利揉不到一起,于是人心才崩溃到了这种地步。

尽管没有升华为理论。但蓝鼎元眼下干的就是纵观南洋南洲殖民状况这件事。他还是有感性的认识,他问钟上位:“如果诸位都定居在珊瑚州,以珊瑚州为家,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么?”

钟上位没说话。方武却在一边叹气,至少方武觉得。如果自己跟那些农人一样,都以珊瑚州为家,作什么事自然会多考虑三分。不会像之前那样。一旦铁了心,几乎再无什么顾忌。

检讨过了,总结过了,现实终究要面对,珊瑚州的动乱必须要整肃,国法和大义不能在这里形容儿戏。

按照海外殖民法令所授予的权限。鲁汉陕宣布珊瑚州转为军管状态,暂时废止珊瑚州乡院和珊瑚州殖民公司的权益。设立临时巡行法庭,由他充任法官,对动乱期间的各项罪行进行清理。这是给珊瑚州各方立起公道,否则接下来各方没办法同舟共济。

随舰而来的官方民间人士多是学者,不怎么懂法,但文书作业却还是熟的,因此蓝鼎元等人挑起了公诉人的职责,开始深入调查这段时间来珊瑚州所发生的事。此时钟上位、方武和诸多矿工代表也都乖顺地接受拘押,听候律法的审裁。钟上位是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罪,而方武等人却是松了口气。

这么一调查,鲁汉陕和蓝鼎元都觉有些棘手。

珊瑚州之前的动乱涉及强暴罪、杀人罪和胁迫劫掠等罪。

犯强暴罪的几个矿工已被打死了,胡喜也自尽了。

而犯不讯而杀的农人们,又被方武领着镖师和矿工劫掠粮种,绑缚胁迫,谋杀未遂。

简单说,活着的人都是一裤裆泥巴,谁也洗不清。

如果是在国中,倒不必为难,是什么就判什么,两边一起打板子。可眼下大家都还面临难关,作为军管区的法官,有便宜审裁权,鲁汉陕觉得可以试着调解。

这事关键还看各方能不能放下心结,相互宽恕,重新开始。

当鲁汉陕通过蓝鼎元,把意思传给各方后,众人一时网更新首发沉默了。

“如果公司跟你咱们定的契还有效,你还能守住这百亩田,就别为我丢了未来的日子……”

徐王氏还在帮丈夫算计,泪水不停地流着。

“至于我,等事情完了,你安定了,我就投海去。洗个清白,下辈子投胎,还给你作媳妇。”

夫妻原本只是一般的情意,可经此大难,情意已如山高,徐王氏更觉没脸活着。

徐福怒道:“说什么傻话!你若是不在了,这日子还能过吗?”

丈夫拿出了威严,徐王氏嚎啕大哭一场,再没了死志。而接下来的问题,就如徐王氏所说,他们跟珊瑚州公司的契约,是不是还能有效。农人们已转了心思,都受过这番苦难了,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在珊瑚州守住自己未来的日子?

但心结就在这,面对那些矿工,面对方武,乃至面对钟上位,他们能不能丢开之前的仇怨?而以后还会不会旧事重演?

农人的忧虑转达给了钟上位和方武等人,方武倒是开玩笑道:“当初他们愿接火枪,说不定就没这事了,现在也不算晚”,钟上位却在犯嘀咕,铜矿没了,还养活这百户人干嘛?

蓝鼎元鄙夷地道:“养活?钟老爷,人家是自己养活自己,你们公司不过是借了点本钱而已,别老把自己当农人父母,说不定这珊瑚州以后还得靠他们养活。”

此时李顺也有了神智,气愤地数落了一通钟上位和方武,几乎是吐着血地道:“我李顺的字典里就没放弃这两个字!老钟你要退股都随你,这珊瑚州,我要定了!”

钟上位赶紧堆起笑容,连声道咱们合伙立公司的时都歃血为盟过,怎么会轻易丢了呢?嘴上这么说,肚子里却汩汩流着泪,暗叹自己这辈子可要被破地方给套牢了。

珊瑚州公司坚持不倒,同时允诺给前程破灭的矿工高额补偿,有了这背景在,各方消解恩怨就利索得多了,毕竟都得朝前看。

三天后,蓝鼎元完成了调解,鲁汉陕宣布,之前珊瑚州动乱的各项罪行暂时不予追究,仅仅只是记档。

内部理顺了,大家再朝前看,心态就平和了许多,再来解决粮食问题,众人就能拧成一股绳。

李顺和钟上位代表公司,在鲁汉陕的见证下,允诺通航后补偿农人,于是农人拿出了埋在地下的粮食种子,暂时缓解危机。

接着组织狩猎捕鱼人马,不仅仙洲公司的探险者起到了关键作用,而战舰上的动植物学家也派上了用场,他们找到了不少野生的食用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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