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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道:“张统制无权交涉,他正在等吴兵备,还请白大人稍待……”
闸口后方的署房里,一个浓眉飞鬓,气势摄人的中年军官正抱着胳膊敛目沉思,见他肩章绣着一颗金龙章,正是位准将。都尉急步而来,踏步行礼后再道出那管家之语,他猛然拧住眉头,眼中喷出炙热怒火。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落在都尉脸上,咆哮声接踵而来:“你还当自己是旗人!?你是要丢掉兄弟们在西域浴血搏杀来的名声!?”
这准将指着闸口方向,脸上满是狰狞之色:“什么白道隆,狗屁!不尊号令,就是来袭的敌人!兄弟们手里的家伙是干什么的!?他不听话,就不会用刺刀,用子弹教会他们听话!?他大嘴张合,似乎要咬上了对方:“你知错了吗!?”
都尉脸上肿起一片,咬着牙道:“是!职下知错!职下这就去办!”
都尉刚转身,准将道:“算了,靠你也镇不住场子,我去!”
许久之后,天光大亮,一个红衣官员出现在署房里,门口卫兵扶枪行礼。
官员问:“张广泗呢?他不是该在署房里等我么?”
卫兵道:“禀报吴兵备,来人不尊号令,统制去处置了。”
江苏兵备道吴敬梓皱眉,心中升起不安之感。
闸口前,英华陆军三十九师统制张广泗双手背负,冷冷逼视着那管家,对方眼中满是不屑,让张广泗压在心口的怒火快撑裂了胸膛。
作为昔日岳钟琪辖下副将,张广泗与主帅一同投了英华,编入胜捷军出征西域,一路打到了喀什噶尔,换得了准将军衔。而后西域大军裁撤,他是第一批回内地的,统领三十九师的一个营驻守淮安府清河县的运河闸口。
张广泗与昔日主帅岳钟琪不同,没经历过那么多的心路煎熬。他只觉得,武人就是一把刀,而自己是把宝刀,若是还继续被满清那将死之人握着。那就是明珠蒙尘,由强盛之英华握着,才能快意驰骋。
尽管这心愿已经实现。西域征战是他这五十年来最畅快的时日,而他也一只脚跨入了将军门槛。但当他回到内地后,却不得不重新作一番自我认同。国中正高涨的反满风潮让他醒悟。自己是汉军襄红旗出身,这身份还阻碍着他,不能真正融入这一国。
虽说汉军旗人有禁卫十六师的前例在,国人并未将之与满人等而视之,还看作可以接纳的同胞,可那是禁卫十六师。他所领的三十九师,官兵也都是旗人,成员来自四川和陕甘旗营。在禁卫十六师的眼里。没得到“禁卫”称号的三十九师依旧是旗人师,跟已脱胎换骨的禁卫十六师不是一码事。而已升任总帅部军务次长的桂真更在各个场合强调三十九师是“旗人师”,话外之意很明显,三十九师想要获得认同,他张广泗想要真正融入英华,就必须付出更多。
揣着这份心思,当北面旗人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时。张广泗自然怒火万丈。
那管家眯着眼,自以为已很放得下面子地道:“都是旗人,何苦自相为难,等我家老爷入了国,未来照应的时候还很多嘛……啊!”
最后一声惊叫。是短铳的冷冰冰枪口戳在了他脖子上。
张广泗额头青筋跳着,一字一字地道:“再不尊令,格杀勿论!”
他偏偏脑袋,身后都尉喊道:“列队——举枪——瞄准——!”
哗啦啦一阵响动,上百红衣排开队形,稳稳指住了河上的船队。血火战场上积淀出的直觉反应,以及守卫运河闸口的职责条令,让他们对官长的命令没有一丝怀疑,不仅枪口对准了船上的护卫,火枪的保险也已经打开。
管家身子顿时软了,可嘴里还硬着:“别来这套啊!我家老爷是谁你该清楚!出了什么事,当心你们皇帝龙颜大怒,你们所有人都人头落地啊!”
张广泗心中也是一晃,不倒翁白道隆的确是大人物,自己还真是动不得……等等,为什么动不得?
一个念头迅速膨胀,控住了张广泗的所有思绪。他张广泗要洗脱旗人身份,不仅可以靠付出,也可以靠态度……
这念头来得如此猛烈,几乎要吞噬掉所有理智,张广泗护住最后一丝理智,狰狞地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缴枪下船,接受搜查!否则……”
一个懒懒声音自船队中间的华丽坐舟传来:“还在搞什么呢?哟嗬,居然对我举枪相向!?我是来投你们皇帝的,可不是来当你们俘虏的,你们胆儿也太肥了吧?”
正是白道隆,他等得不耐烦,出舱看情况,却看到船队被红衣举枪对着,一腔怒意再按不住。就算圣道皇帝薄待他,怎么也能给个二三品大员的官身,你们这些小红衣就这么不长眼?
“你们有枪,我也有!”
白道隆随意地一挥手,他绝不认为眼下会起什么冲突,就是要争这口气,绝不能像现在这样,搞得好像他是自缚双手,跪地求饶似的。
船上的护卫都是被白道隆银子喂得饱饱的货色,甚至不少护卫还觉得,等自家老爷南投了,他们也能换上一身红衣,怎么着也有几颗银星戴戴,对眼前这些红衣也失了敬畏之心。白道隆一挥手,护卫们也忠实地举起了火枪。
岸上张广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心中大叫一声好,接着猛然呲目大呼:“开枪!”
蓬……
先是一声枪响,张广泗的短铳开口,四分口径的子弹自线膛中喷射而出,旋转着撕裂那管家的下颌,自舌骨直透而上,搅烂了脑子,带着小半片头盖骨射出,喷起老大一团红白浆液。
管家两眼瞬间翻白,破碎的头顶热气刚显,蓬蓬蓬一阵几乎并作一声的排枪轰鸣奏响。
被至少三发枪弹穿透脂肪厚实的身体,白道隆先是后仰,一张面目凝固在惊讶莫名的表情上,接着前栽,噗通一声,在水面溅起混杂着血色的水花。
张广泗形若疯癫地高喊:“开火!开火!一个不留!”
已赶到闸口外的吴敬梓猛然停步,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圣道二十四年二月十三日,大运河清河板闸镇,突如其来的排枪声打碎了晨时的宁静。附近的民人们不仅没有惊慌,反而个个喜色,欢呼雀跃道:“北伐了!”
河南彰德府城郊。一个农人打扮的汉子在林间急迫地穿行着,后方追着数十人,还伴着犬吠声。
“抓住他!抓住天地会的探子!”
“开枪!注意打腿!”
追兵们高声叫喊,接着枪声响起,前方汉子应声倒地,翻滚了几下后就再无声息。
府城监牢里,一个妇人被剥了衣衫,赤条条地拉作大字。狱卒举着泛红的铁条,狞笑着凑向妇人的胸脯,本该是白嫩肌肤的胸口已经皮肉绽裂,焦痕刺目。
官员咆哮着逼问:“说!闻香教的许圣姑到底在哪里!?你们天地会给闻香教要人准备的退路在哪里!?”
另一个官员在旁厉声道:“这不过是第五刑!你别以为只有十八道刑,对妇人可是有三十六刑!你不说,正好用来尽兴!看你能熬到哪一步!”
妇人咿唔着先是摇头,再是点头。官员大喜:“且住!她愿说了!”
狱卒取出妇人嘴里的破布,那妇人先是喘了几口气,本已干涸的眼角再滑下泪珠,接着她一闭眼,一张嘴。
“不好!”
官员和狱卒都扑了上去。可来不及了,就听一声低哼,妇人嘴角溢出血丝,头也缓缓软下。
审问的官员捏开妇人下颌,半截舌头落下,这妇人竟是咬舌自尽了。
官员怒骂一声:“该死!”劈手夺过烙铁,狠狠捅进妇人已血肉模糊的嘴里。
“顾不得他们的后路了,径直撒开网子去抓!那许圣姑就在城外乡间!太后要我们清理地方,这些会跟南蛮里应外合的贼人,一个不留!”
官员转身,朝后方一堆部下吩咐着。
城外乡村里,一群麻衣人冲入一间破烂的城隍庙里,个个神色激动。
“圣姑!官府正在聚兵,说是要大举拿人,我们都在名单上!”
“定是英华北伐了!清狗怕我们里应外合,要对我们下毒手!”
众人簇拥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秀丽女子,同样一身麻衣,神色宁静,弥散着一股出尘之气。
“且莫慌张,大家照着之前定好的路子退去,别害了无辜百姓。”
听到“北伐”二字,被称作圣姑的女子秀眉也是一扬,显露出一分久待终至的喜意,但接着她又强自镇定下来。
等得太久了啊,终于来了,不过她已不是闻香教的圣姑,而是天庙白莲宗的祭祀,她要作的是护住百姓,如果自身的存在会威胁到百姓,她只会选择离开。
“圣姑,不管我们退不退,不管圣姑在不在,清狗照样会祸害乡亲们的!”
“是啊,城里兄弟传话说,京城里来了大官,要把我们这些跟天庙有关的人连根拔起,我们不能光顾自己啊。”
听到这些消息,许五妹也竖起了柳眉,到最后关头了么?
“黄大哥和嫂子也该来了,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还不急,许五妹想等到自己的线人赶来。这几年来一直帮她沟通南北的是一对夫妇,丈夫是天地会密谍,代为联络天地会,而妻子是天庙祭祀,给她带来天庙的消息。
“不好了!”
又一人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
“府监的人传来了话,说黄大嫂已被抓进了监牢,正在审问!”
众人顿时哗然,许五妹拳头紧攥,畏怯之色闪起,却又瞬间消散。
“《圣律》说,敌国的刀兵加于脖颈,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要做的不是哭泣。我们要反抗,哪怕只是睁眼看着敌人,也不能让敌人享受到杀戮的快意,我们的身体挡不住刀兵,可我们的灵魂却能留住气节。亲人会为我们复仇,哪怕九世也不会忘记。”
许五妹低声念完这一番话,眼瞳绽起炽热的光彩,她再道:“我们已经等不到天朝大军了……但不意味着我们就会束手就擒!”
她高高举起小拳头,脆声喝道:“我们——反了!”
破庙瞬间沉寂,接着响起轰然呼声:“反了!”
这呼声如春雷,惊飞了破庙外一片鸟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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