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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中国承认朝鲜独立自主。
二 中国割让辽东半岛、台湾、澎湖给日本。
三 中国赔偿日本军费白银二亿两(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中国战败,朝鲜陷于惊恐,在朝鲜人的眼中,伟大的天朝是不会战败的。朝鲜失去了靠山,六神无主,只有默默地承认日本为他们的宗主国。
——本世纪(十九)最后第三年(一八九七),日本命朝鲜国王改称皇帝,并改称为大韩帝国。下世纪(二十)一九一○年,即清政府被中国人推翻的前一年,日本命李照签订跟日本《合并条约》,朝鲜遂亡。朝鲜当中国的藩属一千余年,两国感情融洽,如足如手,中国对朝鲜没有任何领土野心,这一次又为了保护它,而连自己的领土都赔了进去。但它当日本的藩属只不过十六年,就被并吞。
《马关条约》既然签订,中国的重大损失已成定局,然而国际间错综复杂的形势,却发生三国出面强迫日本退还辽东半岛的事件。俄国、德国、法国联合起来向日本提出抗议,认为割让辽东的要求,过份苛刻。这事件的动机十分简单,当中日战争爆发之前和已经爆发之后,清政府渴望俄国或其他任何一国出面干预,但没有一国肯帮这个忙。等到条约签订,俄国才发现它垂涎已久,远东最大的不冻港旅顺和旅顺所在地的辽东半岛,竟落到日本人手中。德、法两国也愿利用俄国的心理状态,向俄国和中国表示惠而不费本的友谊,作为以后索取报酬的资本。纯粹自私的动机,在外交词令下,看起来好像是正义的行动。
日本无力跟三国抗衡,答应把辽东半岛退还中国,但由中国增加白银三干万两的赎金。
——三国干涉还辽事件,使清政府的当权人物对俄国感激零涕,认为俄国真是中国最好的朋友。这份感激之情维持了五年,直到下世纪(二十)第一年(一九○○),俄国乘八国联军进攻中国之际,突然间出兵占领面积达一百一十万平方公里的东北三省,清政府才大梦方醒。
十六 中国失败的原因
在发奋图强上,日本起步比中国迟。中国门户开放了十年之后,日本门户才开放。中国发动自强运动七年后,日本才明治维新。但海军居世界第十一位的蕞尔小国日本,却一举击溃了海军居世界第七位的庞然大物的中国,使全世界都大大的震惊,不得不承认中国是远东病夫。——当时,欧洲人称土耳其帝国是近东病夫。
都是发奋图强,为什么日本办得到而中国不能,不但本世纪(十九)不能,而且拖到下世纪(二十)中叶以前,仍然不能。
这可以由对门户开放所持的态度上,得到启示。
美国舰队敲开锁国二百余年的日本,日本并不把它当作一种耻辱,反而庆幸由于这个刺激,使日本早日惊醒。中国不然,像一个赤身露体而衰老患病的梦游患者,被鸦片战争惊醒后,发现自己所处的窘境,而认为惊醒他的人罪该万死。
日本面对着巨变,内心充满着恐惧和自卑,立刻就认清必须全盘接受西洋文化,才能生存。中国则悻悻然怒不可遏。对西洋文化怀着一种轻蔑和仇视的心情,在不得不屈服时,也只勉强接受一副漂亮的拳击手套,这已是让步的最大限度。也就是说,日本认为万事不如人,它的改变出自内心的彻底觉悟。中国则始终坚持从古代传下来的儒家系统的那些儒书,仍是救世良方,只要加以现代化的解释就可以了。
中日两国有同一的文化基础,却对同一刺激,产生两种恰恰相反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
我们认为主要的下列四项原因:
一 中国有长期的科举制度,日本没有。
二 中国有士大夫僵化了的阶层,日本没有。
三 中国人在经济上有安全感,日本人没有。
四 中国帝王有危险感,日本帝王没有。
日本于七世纪大化革新时,把中国文化几乎全部接受过去,不知道什么原因,却单单的拒绝或遗漏了中国知识分子最疯狂崇拜的科举制度。科举制度有它的主要功能,它使政权向下微作一隙的开放,使拥有相当资产的平民有机会借此一线狭径,爬到政权高峰。但也使帝王用它来控制知识分子,这些被长久控制的知识分子,在帝王跟平民之间,形成一个新的统治贵族。他们异于旧有的血统上的贵族,而是一种由科举考试而产生的贵族,即士大夫阶层。他们以研究儒家学派的儒书和做官为唯一职务,俸禄和贪污使他们的财富增加,再把这些财富投资到土地上,所以每一个士大夫都拥有土地和一个寄生性的家族。这些士大夫和这些家族,就像大海里无数礁石,而中国政府则像一只巨舟,在这些礁石之间,蹒跚行驶。日本因为从没有科举的缘故,它幸运的没有制造出来这些礁石,日本政府航行的大海是辽阔的,只要领导人决心改变方向,它就可以改变,不会遭遇到像中国领导人所遭遇到的密如星斗般礁石的阻吓。
科举制度主要内容是考试两千年前的儒书,儒家学派强烈的保守和崇古本质,也就成为士大夫最突出的冥顽性格,八股文的机械训练,更使士大夫脑筋里残存的想像力荡然无存、士大夫习惯于不用自己的思想,所有的著作都是代替圣人系统发言,于是养成一种不切实际发高烧的毛病,对社会上的任何改革和进步,都狂热的对抗。日本知识分子也有这种毛病,但毛病要轻得多,大多数都能冷静地思考到自己国家的缺点,虚怀若谷地接受西洋的生活方式和西洋文化的意识形态。
日本的长子继承制度也使日本社会的资金容易累积,比中国社会蕴藏较高的活力。长子继承制度一定使次子以下的子弟(至少占全国青年三分之二)都有一种不安全感,他们发现父母的财产跟自己无关时,只有走出家庭,赤手空拳到陌生的社会上创立事业。中国是平均继承的,每一个男子都有一份遗产,他缺少创业的刺激,如果他雄心勃勃地去创业——除非是去参加科举考试,社会上没有一个人会赞扬他奋发进取,反而会认为他不知道安分守己。
十九世纪以前的中国的家庭,往往跟家族同义,《红楼梦》上的贾府就是一个士大夫地主家庭的典型形态,没有工作不能生产的成年人,他不必工作,只要停在家里,照样可以享受被重视的生活。而在老年时,尤其占优越地位,所以中国人永远在礁石保护之下,而不是在政府巨舟的保护之下。日本人没有礁石作他们的藏身之所,他们必须奋斗。
中国政府的性质和皇族的地位,跟日本的完全不同。日本皇帝被形容为万世一系,是一种传奇的政治形态,日本有过将近七百年的幕府政治,但幕府的最高官位不过“征夷大将军”,他们把天皇的权力剥夺罄尽,但从没有人想到把天皇排除,自己去当天皇。中国任何一个有权力的野心家,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把皇帝挤下宝座,由自己的屁股坐上去,并且还要用极残忍的手段对付失去权力的帝王,以免他死灰复燃。帝王本身自然也用同样残忍的手段对付那些有权力的野心家,以免他们的屁股发痒。所以中国统治阶级对于权力问题,具有高度的敏感和紧张,帝王的最大工作不是治理国家,而是防止官员或将领独揽大权。一些高级官员或军事将领,也特别用不揽大权——事实上也就是不负责任,来表示自己并不是野心家。西洋文化中的民主政治,主要的精神是帝王无权,权在民选的宰相和议会,而这恰恰的严重违反了中国政治传统,更触犯了权力中心最大的禁忌。日本天皇事实上一直没有权力,所以也从不担心丧失权力,征夷大将军归还大政,不过把权力从旧式的幕府转移给新式的内阁与国会而已。
所以中国专制政体下的帝王,是世界上危险感最大的人,对野心家的恐惧心理,助长一种对中国伤害最大的贪污罪行。贪污在中国数千年不能绝迹,而在大黑暗时代尤其无孔不入,原因之一就是帝王有意培养它,当愤怒的人群纷纷控告某一有权人物贪污暴虐时,帝王往往暗自高兴,认为手握大权的人一旦把注意力放到贪污上,他就再不会有坐金銮殿那种野心。英明的玄烨大帝,就公开承认,绝对不贪污的官员根本没有。以贪污为中心的官员们的结合,形成一个只有中国才有,而其他各国所无的“官场”和官场特有的意识形态,在官场中,以善颂善祷和不负责任为第一要务。这些跟西洋近代文化,尤其跟自然科学工业以及军备业务,不能并存。日本却在二开始就肃清了贪污,建立起来一个非常有效率的文官制度,这是重要的分野。
石头投入河流会生出涟漪,苹果种进肥沃的土壤会发芽成长。石头投入酱缸只会听到“噗”的一声,苹果种进酱缸很少能发芽,即令发芽,也无法成长,即令成长,结出的果实也使人沮丧。中国没有力量摆脱数千年累积下来、沉淀下来的渣滓废物的污染,这是中国的不幸。
十七 百日维新·戊戌政变
中国在被日本击败后,弱点全部暴露。二十年前七十年代时,中国知识分子为堕落的祖国解嘲,说中国是一头睡狮,终会觉醒,有些外国人同意这个看法。现在西洋各国对这个睡狮的表现,哄堂大笑。当非洲、土耳其和印度莫卧儿帝国,先后被欧洲瓜分之后,他们认为瓜分中国的时机已经成熟,而且必须迅速下手,否则就可能会被别人抢走。在本世纪(十九)最末短短的五年内,各国对中国急吼吼宰割的成果,我们摘要列为下表:
从上表可以看出,中国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开始受到各国的凌迟酷刑。过去他们对中国还保持着对待一个一级强国应有的礼貌,现在完全露出帝国主义的狰狞嘴脸,不再作任何化装。像俄国对旅顺、大连,它的舰队突然闯进港口,声称有租借它,的必要,就大模大样作军事占领,清政府只好答应。英国对威海卫,法国对广州湾,都是直率地提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