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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青田并没有感到她的迅速,异于常人,只觉得她走路时,姿态美妙之极。宛如仙子凌波,冉冉飞去。
当下立刻想道:“难道就是她么?怪不得大哥一点儿不能自拔。便我自命尘心已尽,也不得不在她绝世容华之前低首垂目。”
林外传来笑语之声。那些声音中,洋溢着意外的惊喜,还有温柔的喧问,随即变作絮絮低言。
他将两手负在背后,徐徐开始徘徊。
他记起大嫂,即是袁文宗的发妻,那是个敦厚温柔的女人,虽不算得美丽却别有一种令人依恋和感到安全的风韵。他一向对这位大嫂极有好感,甚至有点儿怀慕之情。是以起初曾为文宗的移情别恋,大感不满,然而此刻,他已见到那位罗姑娘,若将大嫂拉拢来一比,连他有着偏见的人,也觉出那像是乌鸦与凤凰之比。
可是她给予他那种坚持和大胆的感觉,使他十分不舒服,于是,他记起左右光头陀来。
他虽是第一次遇见左右光月头陀,可是在第一眼之后,他便觉得自己的前途已定,因为这似曾相识的天竺高僧,直似是专为他到宝林寺去光景。
在红亭上,那位从天竺来的头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包括了两件事。第一,左右光月头陀肯接引他为佛门弟子,第二,光月头陀要他尽力阻止袁文宗出家。
因为说得太简单,是以后来又留下一张柬帖,帖中说得详细一点,仍是嘱他小心观察,如有可乘之机,打消了袁文宗出家之念,是为上上策,否则,也要尽力拖延时日,不可使之立刻实现。
袁青田此刻虽是莫测玄机,但心中却是极相信的。不过,这会儿一见到罗淑英,立刻自己也怀疑起来,他怀疑的是阻止袁文宗,是不是个好办法。因为以袁文宗的家境,家中糟糠之妻,盟约在先,那是决不能无故逐她下堂,然而这艳绝人寰的罗淑英,却又不肯与另外一个女人并存分占了袁文宗。换了自己是文宗,看来非出家做和尚,便得抹颈自戕。此外已无他途可走了。
于是,他记起今早在书房案头所见的那首七律诗,开头的两句正是旧誓初心翻自悲,在抛红泪说相思。
正是刻划出旧誓初心既不能忘记,然而如今又另结一段相思,那种被夹在中间挨命的情景。
随即他又哑然失笑,想道:“今早人房时,听到大哥喃喃他说什么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情,钟情唯在我辈的话,如今想来我已无情,那么我不是太上,便是太下了。
这里太上忘情的一段话,出自世说一书,意思是说圣人(太上)忘掉情字,痴愚(太下)者不识情意,唯有在圣愚中间这些人,才是情之所钟之辈。
但他又自个儿摇摇头,仿佛否认方才对自己评定的话,怔怔想道:“我果真是如草木般忘情么?那么,我为什么常常会涌现怅恫情思。他自己一时想得痴痴呆呆,林外一声轻笑,把他惊醒了。
回眸一看,只见林边站着袁麝宗和罗淑英两人,神情相当亲密,手搀着手地,似乎她已知袁青田身分,认为不必在他之前避忌。
他徐徐走过去,仍然负着双手。临到切近,这才向她作了一揖。
罗淑英朱唇微绽,露出洁白齐整的贝齿,还了一福。
青田道:“适才不意先睹芳容,恍疑姑射仙子,滴降凡尘。
她低低道:“奴家起先误认背影,以弟作兄,幸而没有闹出笑话。
她歇一下,美目流盼口文宗面上,似嗅地笑道:“半年来奴家还是第一次晤见你的家人……”
声音仍然低低的,更加显出无尽幽怨之情。
袁文宗轻轻叹口气,没有做声,青田立刻道:“我刚从洛阳回来,今天才见着大哥。
罗淑英轻忽地微笑一下,道:“我们最好还是回到选韵亭里说话。
三人走到选韵亭,他们两人在一条长石椅上并肩坐下。袁青田却负起双手,走到亭后面的栏杆边,但见飞泉如练,从山石上飞坠而下,落在亭后邓小潭中,溅起蒙蒙水珠,籁声不绝于耳。
他自语道:“别后大半年时光,此地风景不减当日,但人事则大有更改。
罗淑英举目瞧瞧文宗,他那秀气俊白的脸上,笼了一层郁郁之色。
她忍不住驳道:“天下的事,有哪一桩不是变动不居的,以人的数十年寿命,来观察人事的变化,对比起这小亭流泉,自然觉得变化得太大,可是若以那边山顶屹立万载的盘石而言,这园、树、亭、花、流水、飞鸟、房字等都也不是十分容易变化么?”
袁青田似乎给她冷不妨说出这番道理所惊愕,一时不会回答,讶然地回头瞧她。
她那容华艳绝的脸上,忽然又闪过那种坚执的光芒。
她道:“那么我们在有能力之时,为什么不紧抓住这数十年有限的光阴,图个心满意足之局?
青田忖道:“这样说来,你是不肯罢休的了?”
霎时间,心中浮起厌恶的情绪,不是因为她的执着,也不因袁文宗的痛苦,更不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是仅仅觉得厌恶这一切,这些要用继续不断儿努力,去争取和维持的一切。
于是,他心灰意冷地吁口气,没有做声。歇了一刻,他走出亭子,站在小潭旁边,看看许多小粒泡沫,匆匆忙忙地浮上水面和破灭了,跟着又是无数的泡沫,浮升上来,然后又破灭了。
他回头瞧一下,只见他们两人低首禺禺细谈,袁文宗捉着她的纤手,似乎已恢复了生气。
两个人那种两情缱绻的表现,明显地表现出已忘掉世上一切的不愉快,宇宙仅是为了他们而存在。
袁青田若有所悟地想道:“世上之人,林林总总,什么样子的都有。这些人之中,不论是哪一个,都可以依照自己的愿望而生存,不管是放荡或严肃,贫穷或富有,悠闲或忙碌,放弃或执着……且让人们自己挑战吧!到那么的一天,死亡会给予他们平等的待遇,我即使得知世事的不常,法执乃空,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去说服他们呢?像此刻大哥和她,我即使能说服他们勘破情关,恢复旧时面目。然而,我忍心这样做么?我能肯定这样做是正确的么?
终于,他俏然离开这选韵亭,一径走出沈家园。这时,天色已经是薄暮时分。他嘱小毛仍然等候,自个儿策马归去。
快要到袁家镇时,忽见一个和尚,骑着一匹黑驴,迎面而至。
他看清楚那和尚,正是天竺异僧左右光月头陀,连忙下马拦住。
左右光月头陀没有下驴,道:“袁施主终是情根未断,不免感想太多了。”
袁青田应声是,跟着决然道:“尤其如此,弟子受戒之心更坚。,,
左右光月头陀开颜微笑道:“好,好。袁施主终是慧根不昧,且喜无情成解脱,贫僧便赐你法名为青田和尚,可是且不必落发,必须先了却佛门一件危难之事,才可正式投身佛门,你且上马带路,返回你家,贫僧另有话要说。”袁青田一时心中空空荡荡,了无挂碍,应声道:“师父说得好,且喜无情成解脱,弟子这就谮先引路。”他反身上马,直趋家门,不久工夫,已回到家中。
这袁青田父母双亡,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早已成家立室,分了家产,不在一处居住,是以他自家的一座院落,十分冷清。
家中只有一对旧时家人夫妇,替他看守门户。
他带领左右光月头陀,到了小厅中落座。
左右光月头陀道:“从如今起,你便须依佛门弟子戒条,茹素持斋,只不必落发。贫僧要为你耽待四十九日,传授一些佛门降魔能力,不但足以护身,并且能降制外魔,尤其于你族兄袁文宗这桩事上,大有关系。,”
袁青田肃立候敬,那天竺头陀道:“贫僧所谓降魔能力,并非禁咒法力等,而是常人也能练成的上乘武功。
青田道:“弟子既人佛门,与世无所违忤,学这等霸气的武技作甚?
头陀道:“你的资质,能达到以无上慧觉定力克制诸魔的境地么?贫僧打个比方,假如你想收服一个恶人,使他改恶从善,那恶人当然不容易说服,也许用种种恶毒手段折磨你,你能够坚忍如石,毫无所动他任何施为,直至这恶人为你苦心坚毅所感动而降伏么?
青田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弟子的确不能。”
左右光月头陀微笑一下道:“即使你能够,也得花一甲子苦修之功,练成大金刚无畏雄心,才能够应用。然而袁文宗这桩事,应一载之后,为了佛门之故,你也非虔心苦练贫僧传授的武功不可。况且异日你孤身行道,山林露宿,不免有虎狼之患,学成武功之后,便可无虞。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青田道:“弟子只明白一半,不明白的是关于家兄之事,何以要应用武功?拿来跟谁比斗呢?”
左右光月头陀道:“你可知那位罗姑娘,身负超绝天下之奇技广
青田茫然摇头,似信不信,却又不敢不信师父的话。
“那位罗姑娘,乃是道家太清门的俗家弟子,天资之佳,迈绝当世。是以那道姑才会看上她,将太清门绝艺传授,并且曾经在碰见贫僧时,告知贫僧说,罗姑娘须在数十年之后,才返玄门。在这俗家期间,重托贫僧设法化解恶孽,你不知道家的太清门,等于我佛门的密宗,专以无上降魔力量称步本教,那道姑玉蕊仙人乃是大清派唯一传人,将道家罡气功夫传给两个人,其一是个男的,姓朱名五绝,其一便是这位罗淑英姑娘。这两人都和佛门有瓜葛,贫僧本可设法使一个佛门弟子,早日练成一种和道家罡气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般若大能力功夫,无奈逆天行事,似非贫僧应为,是以打消此念,改从别的方法下手。
“那罗淑英姑娘一手玄门剑法,以及罡气功夫,已足以纵横于天下,再也没有敌手。将来令兄一说出要投身佛门。她在一气之下,可能大开杀孽,将天下僧侣屠杀殆尽,并将天下庙宇毁坏,你说这事算不算大?,
青田心道:“师父你可以亲自制伏她呀,何必多费心机?”
但口中却不敢驳出来。
“贫僧知道你心中想什么,不过贫僧修持了两个甲子,岂能再与凡人动手?故此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