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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天录-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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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茜点点头,道:“公子心胸气度,令人佩服,但愿他能如公子所说就好了。”

陶羽淡淡一笑,道:“据我看,你才是德威服人,气度雍容的公主哩!连陆家双铃那等人物,也对你敬畏拱服……”

凌茜不觉也一笑,道:“你说错了,他们不是对我敬服而对我爹爹拱服皈依,对我,不过是有求于我罢了。”

陶羽心中一动,忖道:谷老前辈的留柬上,曾言外公武术,源于多罗神教,我何不趁机探探他们桃花岛武功的底细?

但转念又忖道:不能!不能!她援我于危困,待我以真诚,我若暗存私心,从言语中刺探她本门中隐密,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想到这里,暗叹一声,将那已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凌茜见他忽然沉思不语,不觉讶问道:“公子,你在想什么?”

陶羽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天都快亮了,秦兄弟他们不知我的下落,一定会十分焦急的……”

凌茜探头向洞外一望,果然东方已泛出鱼脸色,转眼就要天亮了,她站起身来,含笑说道:“公子安心静养数日,等伤势痊好,不难寻到秦公子他们,现在我去替你寻些食物来。”

陶羽欲要阻止,凌茜已低头窜出洞口,如飞而去。

他一个人躺在洞里,脑中泛起凌茜的款款情意,和那美如娇花的笑语,不禁暗自叹自道:

“我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所遇的人,都对我这样亲切而友善,看来这世上本是爱多于恨的,只是外公杀了爹爹,连我也不肯放过,难道在他的人生之中,竟没有一丝真情和爱意么……”

方在冥思感叹,突觉洞口暗影一闪,进来一个儒衫少年。

陶羽微吃一惊,见那少年隐约有些面善,不禁问道:“你是谁?”

少年低沉地笑了一声,道:“陶公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小生也从不出来了?”

陶羽道:“我似觉有些面熟,只是一时记不起你是谁来。”

少年缓步走近,答道:“让我告诉你吧!我就是宫天宁。”

陶羽一震。差一些跳了起来,讶道:“你……你怎么会改了衣着……”

宫天宁嘿嘿笑道:“这有什么希奇。我总不能一辈子穿着那件道袍,陶见你说对不对?”

陶羽一面想撑起身子,一面说道:“正要拜谢宫兄赠药盛情,在下伤势如得痊愈,全系官兄所赐……”

宫天宁忽然伸手将他按住,笑道:“些许小事。何必挂齿呢?咱们将来交往的事正多,几粒药丸,算得什么?兄弟留下的那三粒药丸,陶兄已经吃下去了没有?”

陶羽感激地道:“已承凌姑娘嘱咐,服了一粒……”

宫天宁眼中光芒四射,笑道:“有什么感觉吗?”

陶羽道:“现在胸腹之间,似有一团热气,久未散去。”

宫天宁颔首道:“那是药力不足所致,我这儿还有许多,陶兄大可再服几粒。”说着,又从身上取出那只药瓶,倒出三粒,道:“你服下这三粒,可以运气试试看。”

陶羽寸张开嘴,宫天宁手掌已向前一送一翻,三粗药丸,化作一股辛辣液体,立时顺喉而下,直入腹中。

蓦然间,胸中原有的那团热力,突地向外一张,陶羽只觉混身火爆整个内腑五脏,都像要被烧毁了一样,十分难受。

他连忙盘膝坐起,默运内力,欲驱散那股灼人热火。

谁知不运气还好,一运气行功,那热流忽然四散开来,刹那间,便浸入四肢百骸,几乎无一处不觉裂痛难熬,陶羽虽然极力忍耐,也不禁冷汗直流,痛哼出声。

宫天宁诡谲地笑道:“陶兄,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陶羽咬牙强忍痛楚,断断续续说道:“啊……我难受得很……好像……要被灼热烧化了……”

宫天宁哈哈而笑,道:“陶兄,你可知道兄弟这种药丸,叫什么名字吗?”

陶羽已难以出声,只痛苦地摇了摇头。

宫天宁得意地晒笑道:“这药名叫”焚心丸“,凡人吃下一粒,当场心脉焚毁,无药可救。练武的朋友,最多四粒,不出半月时间,受尽焚心练神之苦,然后内腑焦碎而死。我先前原想叫你慢慢领略其中滋味。后来一想,姓凌的丫头鬼心眼太多,所以特地又赶回来,再送陶兄三粒。”

陶羽骤然大惊,奋力挣扎着道:“我跟你何怨何仇?你定要这般害我……”

宫天宁嘿嘿笑道:“咱们本无仇怨,若从罗叔叔的关系来说,甚至还有些亲谊,但我有一件事想请你鼎力相助,又怕你推三推四不肯,迫不得已,才送了你四粒焚心丸。”

陶羽此时既恨又怒,强忍内心焚痛,呻吟着道:“你要我帮助你什么,何不明说……”

宫天宁忽然神秘地压低嗓门,哑声说道:“其实这事也不难,那姓凌的丫头对你有意,偏巧兄弟又看中了她,故此烦你做个冰人,只要你能把她说服,要她伴我一宵,我自会告诉你解毒的方法……”

陶羽不待他说完,奋起全力,“呸”地一口,吐了他一脸唾沫,怒骂道:“你……体……

好个卑劣……下流的东西……”

宫天宁怒容满脸,眼中杀机陡现,沉声叱道:“你该明白一些,现在宫大爷要取你性命,不过举手之劳……”

陶羽气得眼中流泪,哼道:“畜生,你杀……杀了我吧……”

宫天宁忽又极力按捺住怒火,举袖抹去脸上污沫,冷笑道:“杀你岂不太便宜了你我给你最后五天时间,能把事情办到便罢,要是办不到,嘿嘿!那后面的十天日子,可有些不大好受。”

说完,挥起手背,向陶羽劈脸一掌,“啪”地将他打倒地上,扬长出洞而去。

屈辱和愤恨,在陶羽心灵中交织成无形的网,使他除了“焚心丸”的肉体痛楚之外更遭受着精神上无情的鞭答。

他倒在地上,痛苦的流下了泪水。

假如这时他手中有一柄剑,或者一把小刀,他宁愿毁了自己,因为唯有如此,才能使他从痛苦中解脱。

可是,他除了呻吟和饮泣,浑身已使不出一丝劲力,甚至连要从地上爬起来也无能为力。

一缕金黄色的阳光,偷偷穿过洞口低垂的藤蔓,鸟语声从远处传来,一夜已尽,但这灿烂的清晨,对陶羽已失去诱惑和情趣……

突然一个娇小的绿色人影,轻盈地掀起藤蔓,跃了进来。

凌茜俏脸上挂着烂漫的笑,手上提着两只野鸭和一头肥壮的小山猪,踏进洞口,便娇声笑着道:“你瞧,运气真不坏哩!这些东西,足够我们吃上三天……”

她忽然发现了陶羽颊上泪痕,忙收敛了笑容,讶然问道:“公子,你哭过了……”

陶羽强忍痛楚,勉强展露出一丝凄凉的苦笑。

“没有,我为什么要哭?”

凌茜嫣然道:“是啊!这么大的人了,要是一动就流眼泪,那有多难为情?公子,你服下药丸,现在觉得舒服一些了么?”

陶羽缓缓地点点头,道:“仿佛好了一些,只是那团热力不散,微觉有些隐痛。”

凌茜道:“这是你心肺伤口还没有完全好,药力也没有行开之故,你千万不要提运夏气,安静躺着,今天晚上,我再给你吃第二粒,现在我去弄熟这些食物,可好?”

陶羽见她一片纯真,竟一些也没有看出自己神情的变化,心里一酸,泪水险些又夺眶而出,骤然道:“姑娘乃千金之体,为了在下,如此劳累,令人不安……”

凌茜笑道:“不许你这么说,你休养一会,瞧瞧我烧烤的手艺可还说得过去不?”

她提着猪鸭又退出洞外,取水生火,拔毛洗涤,一个劲地忙着。

陶羽仰卧在山洞里,似觉内腑灼痛,渐渐减低了一些,举起袖子,悄然拭去眼角泪痕,洞外的凌茜,正轻轻哼着小曲,一阵阵猪鸭烧烤的香味,随风飘进洞来,使他不期然生出一丝饥意。

阳光透过藤蔓,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洒落在泥地上,风过时,光影摇曳,像一只柔嫩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

这情景何等宁静,何等安祥,他仿佛又回到孩子时候。

简陋的山洞,也忽然变作“飞云山庄”的小楼,低垂的藤蔓,就跟檐下珠帘一般,他曾经安祥的躺在楼前小床上,静听着母亲为他哼着催眠歌曲,阳光透过珠帘,洒落在床前……

那情景,岂不正和眼前有些相似?

可是,如今他已经长成,不再是纯白无暇的婴儿,他开始知道了爱和恨,也知道了人世的喜乐和悲哀,亲人变成了仇人,欢乐也变成了苦痛——肉体的痛楚减轻一分,心灵的痛楚却加重了十分。

他暗暗在心中告诫自己:“别让她知道,别让她知道……她是那么美,那么快乐而年轻,如果让她知道她喂给我的药丸,竟是其毒无比的‘焚心丸’,一定会使她悔恨交并,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只有十五天可活,一死之后,恩仇情恨,一笔勾消,何苦在临死之前,又把痛苦加在她纯洁无瑕的心灵上呢……”

他抱定“宁愿一死”的决心,内心反倒平静下来。

在他心中,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寻一个人迹不至的地方,独个儿熬受十五日煎心焚神的痛苦,然后闭目一死,让尸骨永远弃置在深山旷野里,永远不要使人知道自己的下场。

甚至,连秦佑和辛弟,也不使他们知道。

他宁愿使自己平静无息地死去,而不愿因为自己的死,给任何人留下伤痕和创痛。

人生本来是平淡的,何必在身亡之后,遗下任何的波澜或涟漪?……

凌茜烤熟了猪鸭,用一根树枝穿串着,喜孜孜提进洞来,但一脚踏进山洞,却发现陶羽已闭目睡去。

她连忙放轻脚步,一面将猪鸭放在壁角石地L,一面轻轻走到陶羽身边,探手试试他额上的体温,触手之下,竟觉其热如火,不觉骇然忖道:“呀!怎会伤得这么重呢?昨夜分明没有这样严重,难道是宫天宁的药丸不妥?”

她从怀里取出剩下的两粒药丸,审视半晌,看不出有一些异样之处,急得只在心里暗骂:

“宫天宁啊宫天宁,要是你这药丸中有什么诡谋奸计,那时我把你碎尸万段,也难泄此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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