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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到处都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然后便为自己的前途万分担心起来。二号工地发现宝贝的事,早流传了出去,上头对这件事也很重视,如今不但没有研究出个一二三来,还眼睁睁让国宝在自己手里莫名化成了灰,谁还会坐得稳睡得安?!第二天,这事就被捅到了上头。文物无故受损,背黑锅的自然是那些参与过此事的工作人员,开除的开除,警告的警告,连报纸都登出了这件并不光彩的事。虽然那些人的确冤枉,但是他们也的确没办法解释嫁衣成灰的原因。最后只给安了个‘年代久远,衣料氧化严重所致’的牵强理由了结了这件事。”
“真品毁了,那么难得的一件宝贝……所以博物馆才做了这个复制品来纪念吧……”君岫寒若有所思地点头。
谢菲连连摆手,说:“这复制品,是老秦做的!”
君岫寒的心,咚得一跳。
“老秦是在嫁衣出土后的第二天来到博物馆工作的,虽然他只是个普通工作人员,没有参与到‘嫁衣事件’里去,可这事的前前后后他也知道不少。有一天,他主动向馆里提出,他想做一件跟真品一模一样的复制品,如此难得的古代嫁衣,留个纪念给后人也是好的。馆里同意了。于是,有人看到老秦抱着厚厚一堆石榴红的衣料,钻进了存放真品残灰的研究室,水米不沾,整整三天没有出来。中途有人去查看,隔着反锁的大门,只听到剪刀嚓嚓的声音,还有一股烧焦的糊味。三天后,老秦抱着这件跟真品完全无二的嫁衣走了出来……这才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复制品!”
听完这席话,君岫寒心里的疑团有了点豁然开朗的意思。
老秦对于嫁衣的偏爱,或许等同于画家之于作品,甚至母亲之于孩子吧……
人类对于跟自己有关的东西的独有情感,有时候会强烈到旁人无法理解,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地步。
“你既然知道这些,又何必总是背地挖苦老秦。”君岫寒玩笑似地嗔怪着谢菲,“那是他辛苦做出的作品呢。”
“那也不用像个花痴一样成天跟一件衣服说话啊,那感觉很吓人的!”谢菲不以为然地站起来,看看时间,然后朝她摆了个再见的姿势,“不早了,再不走就没车回市区了。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改天你得请我吃饭做酬谢啊!BYE!”
谢菲忙忙慌慌装起手机,三步并两步冲了出去。
“别跑那么快,地上滑!”
这个比自己还小两个月的丫头,行事说话总是风火雷电,君岫寒摇头。
谢菲边跑边飞速地摁着手机键,发短信历来是她一大爱好。
到门口,冷不防与一人撞个满怀。
谢菲稳住身子,抬头一瞧:“老秦?!”
“哦,是小谢啊。”老秦抖了抖还没折好的雨伞,“这么晚才走啊,外头开始打雨点了。”
“没事,我带了伞的。”谢菲从硕大的挎包里掏出折叠伞,边关上包扣边问,“秦老师怎么跑回来了?!”
老秦扶了扶镜框,大门上方的灯光落下来,刚刚映在镜片上。
“有点事,还没做完。”
他的嘴角,泛起少见的笑,像打在玻璃上的雨点,无色而冰凉,转眼流淌无形。
3
真的下雨了,雨点比豆子还大,击在窗户上啪啪作响。
君岫寒关好全部窗户,放下窗帘,在一室闷热里,打开了摆在床前的小电扇。
老秦为自己的准备的被子,在今夜成了多余的累赘,堆在墙角的折椅上。
关了灯,她摸索着躺到铺着凉席的小床上,黑暗中,静静听窗外风雨,还有扇叶转动的声音。
闭上眼,却闭不上心,老秦的脸,鲜红的嫁衣,在她眼前走马灯一样来回飘动,模糊着,清晰着,交替而现。耳边的风雨声,渐渐被扇叶有规律的呼呼声替代,成了一首颇有效的催眠曲。
身下被体温捂到发热的凉席,不知几时变得凉起来,似有寒铁在上头延伸,然后紧紧贴到自己的皮肤上,再慢慢深入血肉骨髓。
有风拂过,裹着草的香味。
无声无息飘入鼻腔,却在瞬时化成浓烈的腥味,刚从身体中喷溅而出的鲜血之味,温热的气氲撒播着死亡的绝望。
轰烈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践踏着薄薄的耳膜,尘土翻滚的草地在眼前神经质地倾斜不止,厮杀的凶悍在无形中扩张到极致,似要震碎漫天飞云的苍穹。
银光寒人的刀刃从半天中横劈而下,血在空中画出一条完美的弧形,双目圆睁的头颅翻了几个滚儿,留下一条同样完美的抛物线后,落入纷乱的马蹄下。
一双冰冷的眼,在这血迹斑驳的利刃上凝固。
咻!
刀尖赫然矗立而起,直指前方,不容违背的威仪与命令。
天空也变了颜色,隆隆雷声狂涌而至,精亮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肃杀之气贯穿天地,戎装而备的兵马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混战搏杀,刀枪之间撞出灿烂火花,四溅着,消失着。人,从嘶鸣不止的战马上坠落,烽火跋扈的草原上多出一具又一具姿态各异的尸体,被马蹄踩到骨肉模糊。
一声巨响,炽烈火焰窜天而起,迅速将整个草原连成火海一片,翻腾的火光下,人的怒吼,马的惨叫,渐渐淡去,只剩那柄寒气依然的刀,固执而巍然地指向前方,断无回头之意。
没有感情只有杀戮的眼神,如风飘摇,深黑的战袍在火中燃烧,飞扬,障满了另一双惊恐而悲伤的眼睛……
一滴晶亮的眼泪,从最柔软的云朵淌下,不知来向的光线温柔地笼罩着它,折射出比星光更炫目的美丽。好奇的目光,被包裹在泪水中的世界吸引,靠近再靠近,像被万花筒吸引的孩子。
似有人往平如镜面的水中扔了个石子,无色的眼泪荡漾开去,化成漫天细雨,洗尽满地血污,还了草原一地干净,还了天空一片清净。
所有跟死亡有关的气息,在这一刻停顿。
微风卷细雨,带来泥土和野草湿润的香,纯净不掺半点杂质。
女人,裹了一身艳丽的红,站在青青磐石上举目眺望。
无际的草原在眼前延伸,灰色天际下一片润润的绿。
细碎的光点,在她的衣衫上忽闪,清脆的叮叮声穿过稀薄的雨帘,单调的景色染上了琉璃般的通透。
看不清她的脸,甚至连身形都只是个模糊的轮廓。然,幸福,守候一个人归来时独有的幸福感,再清晰不过地蔓延上心间,她跳动的心脏,急切的呼吸,一切竟是如此真切。
女人,自己,自己,女人,渐渐重叠在一起……
轰隆!
一声惊雷炸起。
君岫寒腾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额际微微发痒,是一行冷汗,缓缓爬过。
好奇怪的梦……
她轻喘着气,扯起枕巾擦去汗迹。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房间内却充斥着让人不快的闷热,小电扇不知什么时候罢了工,蓝色的扇叶懒洋洋地静止着。
君岫寒下了床,用力摁了摁电扇开关,无效,再摁,扇叶依然不动,她只得沮丧地放弃,重新躺回床上。
向来睡眠很好的她,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痛苦,辗转反侧间,不仅睡意全无,梦中那些支离破碎的场面反而越来越清楚,过电影般于脑中不断闪现。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失眠造成的不适,君岫寒突然觉得一阵轻微的刺痛在不经意间潜入心脏,不自觉地抬手捂住了心口。
换了个平躺的姿势,她以为这样会舒服些,可心口上那种被牛毛小针扎个不停的痛,并没有减弱。
难受不已的她再次爬起来,拉亮电灯,打算到外头倒杯水。
唰……唰……
刚刚走到房门前,君岫寒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缓缓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面前这道用薄木板制成的潦草小门,几乎没有隔音效果。
抬手看了看表,午夜零点三十分。
这个时间,会有谁在办公室?!
透过门缝打量出去,只看到一片漆黑,外头并没有开灯。
谁会在没有光线的办公室里,大半夜地翻书?!
一道闪电掠过,强烈的光映白了君岫寒的脸。
会是贼么?!
可是办公室里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哪个笨贼会光临?!
正在她踌躇着要不要冲出去的时候,翻书声停止了。
君岫寒把耳朵贴在门上又听了一会儿,确认外头的确没有别的动静后,顺手抓过门后的硬把笤帚,深吸了口气,咬牙猛一下拉开了房门。
一片艳丽的石榴红,穿透黑暗,蒙了眼睛。
君岫寒连退几步,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一直牢牢锁在展柜里的嫁衣,人一样立在门口,空荡荡的群摆,在离地半尺的地方轻轻晃悠。
被一股冷冷的视线牢牢抓住的感觉,不寒而栗,君岫寒惊恐得连尖叫都忘记。
也许一秒,也许一个世纪,时间的概念在君岫寒的脑中彻底混乱。
她不记得门口的不速之客是在什么时候离开,或者消失的,只记得一片薄纱从脸上拂过,酥痒冰凉,随即便见那石榴红在空中妖娆地转身,风一样飘走。
君岫寒捂住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外,一把掀亮了外头的吊灯。
除了一直紧闭的大门被推开,尚在吱吱呀呀中摇动外,一切如常。
君岫寒咬着嘴唇快步跑过去,一把关上大门,反锁后又拉过一把椅子紧紧抵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她惊魂未定的目光落在被翻开的蓝色文件夹上,那抹触目惊心的红再次入了眼帘。
记得在睡前,她明明是把文件夹合好收到柜子里的。
君岫寒哆嗦着捧起文件夹,却诧异地发现老秦的画上多了两行小字——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