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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朱秉中因见其夫不在,乘机去这妇人家贺节。留饮了三五杯,意欲做些暗昧之事,奈何往来之人,应接不暇,取便约在灯宵相会。秉中倾教而去。撚指间,又届十三试灯之夕。于是:
户户鸣锣击鼓,家家品竹弹丝。游人队队踏歌声,仕女翩翩垂舞袖。鳌山彩结,嵬峨百尺矗晴空;凤篆香浓,缥缈千层笼绮陌。闲庭内外,溶溶宝烛光辉;杰阁高低,烁烁华灯照耀。
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奏箫条,一派鸣;绽池莲,万朵开。看六街三市闹攘攘,笑声高,满城春似海。期人在灯前相待,几回家又恐燕莺猜。
其夜,秉中老早的更衣着靴,只在街上往来。本妇也在门首抛声衒俏。两个相见暗喜,准定目下成事。不期伊母因往观灯,就便探女。女扃户邀入参见,不免留宿。秉中等至夜分,闷闷归卧。次夜如前,正遇本妇,怪问如何爽约,挨身相就,止做得个“吕”字儿而散。少间,具酒奉母,母见其无情无绪,向女而曰:“汝如今迁于乔木,凡宜守分,也与父母争一口气。”岂知本妇已约秉中等了二夜了,可不是鬼门上贴卦?平旦,买两盒饼馓,雇顶轿儿,送母回了。
薄晚,秉中张个眼慢,钻进妇家,就便上楼。本妇灯也不看,解衣相抱,曲尽于飞。然本妇平生相接数人,或老或少,那能造其奥处?自经此合,身酥骨软,飘飘然,真滋味不可胜言也。且朱秉中日常在花柳丛中打交,深谙十要之术。那十要?
一要滥于撒镘,
二要不算工夫,
三要甜言美语,
四要软款温柔,
五要乜斜缠帐,
六要施逞枪法,
七要装聋作哑,
八要择友同行,
九要穿看新鲜,
十要一团和气。
若狐媚之人,缺一不可行也。
再说秉中已回,张二官又到。本妇便害些“木边之目”,“田下之心”,要好只除相见。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报黄昏,角数声;助凄凉,泪几行。论深情,海角未为长;难捉摸,这般心内痒。不能勾相偎相傍,恶思量萦损九回肠。
这妇人自庆前夕欢娱,直至佳境,又约秉中晚些相会,要连歇几十夜,谁知张二官家来,心中气闷,就害起病来,头疼、腹痛、骨热、身寒。张二官顒望回家将息取乐,因见本妇身子不快,倒带了一个愁帽,遂请医调治,倩巫烧献,药必亲尝,衣不解带,反受辛苦似在外了。且说秉中思想,行坐遑安,托故去望张二官,称道:“小弟久疏趋侍,昨闻荣回,今特拜谒,奉请明午于蓬舍少具鸡酒,聊与兄长洗尘。幸勿他却!”
翌日,张二官赴席。秉中出妻女奉劝,大醉扶归。已后还了席,往往来来。本妇但闻秉中在座,说也有,笑也有,病也无。倘若不来,就呻吟叫唤,邻壁厌闻。张二官指望便好,谁知日渐沉重。本妇病中,但瞑目就见向日之阿巧支手某二郎偕来索命,势甚狞恶。本妇惧怕,难以实告,惟向张二官道:“你可替我求问:几时脱体!”如言,径往洞虚先生卦肆,卜下封来,判道:“此病大分不好,有横死老幼阳人在命为祸。非今生,乃宿世之冤。今夜就可办备福物、酒果、冥衣各一分,用鬼宿渡河之次,向西铺设,苦苦哀求,庶有少救。不然,不可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揶揄来,若怨咱;朦胧着,便见他。病恹恹,害的眼见花;瘦身躯,怎禁没乱杀?则说不和我干罢,几时节离了两冤家!
张二官正依法祭祀之间,本妇在床又见阿巧和某二郎击手言曰:“我辈已诉于天,着来取命。你央后夫张二官再四恳求,意甚虔恪,我辈且容你至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却假弓长之手,与你相见。”言讫,歘然不见了。本妇当夜似觉精爽些个。后看看复旧。张二官喜甚不题,却见秉中旦夕亲近,馈送迭至,意颇疑之,犹未为信。
一日,张二官人城催讨货物,回家进门,正见本妇与秉中执手联坐。张二官倒退扬声,秉中迎出相揖。他两个亦不知其见也。话说的张二官当时见他殷勤,已自生疑七八分了,今日辏个满怀,辏成十分。张二官自思量道:“他两个若犯在我手里,教他死无葬身之地!”遂往德清去做买卖。到了德清,以是五月初一日,安顿了行李在店中,上街买一口刀,悬挂腰间,至初四日,连夜奔回,匿于他处,不在话下。
再提本妇渴欲一见,终日去接秉中。秉中也有些病在家里。延至初五日,阿满又来请赴鸳鸯会。秉中勉强赴之。楼上已张筵水陆矣:盛两盂煎石首,贮二器炒山鸡。酒泛菖蒲,糖烧角黍。其余肴馔蔬果,未暇尽录。两个遂相轰饮,亦不顾其他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绿溶溶,酒满斟;纽焰焰,烛半烧。正中庭,花月影儿交;鱼吃得,玉山时自倒。他两个贪欢贪笑,不提防门外有人瞧!
两个正饮间,秉中自觉耳热眼跳,心惊肉战,欠身求退。本妇怒曰:“怪见终日请你不来,你何轻贱我之甚!你道你有老婆,我便是无老公的?你殊不知我做鸳鸯会之主意。大此二鸟,飞鸣宿食,镇常相守;尔我生不成双,死作一对。”昔有韩凭妻美,郡王欲夺之,夫妻自杀。王恨,两塚瘗之。后塚上二连理材,上有鸳鸯,悲鸣飞去。此两个要效鸳鸯比翼交颈,不料使成语谶。况本妇甫能䦶䦷得病好,就便荒淫无度,正是:
偷鸡猫儿性不改,养汉婆娘死不改。
再说张二官提刀在手,潜步至门,梯树窃听,见他两个戏谑歌呼,历历在耳,气得按捺不下,打一砖去。本妇就吹灭了灯,声也不则了。连打了三块,本妇教秉中先睡:“我去看看便来。”阿满持烛前行,开了大门,并无人迹。本妇叫道:“今日是个端阳佳节,那家不吃几杯雄黄酒?”正要骂间,张二官跳将下来,喝道:“泼贱!你和甚人夤夜吃酒?”本妇唬得战做了一回,只说:“不!不!不!”张二官乃曰:“你同我上楼一看,如无,便罢!慌做甚么?”
本妇又见阿巧、某二郎一齐都来,自分必死,延颈待尽,秉中赤条条惊了床来,匍匐,口称:“死罪!死罪!情愿将家私并女奉报,哀怜小弟母老妻娇,子幼女弱!”张二官那里准他?则见刀过处:
一对人头落地,两腔鲜血冲天。
当初本妇卧病,已闻阿巧、某二郎言道:“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假弓长之手,再与相见。”果至五月五日,被张二官杀死。“一会之人”,乃秉中也。祸福未至,鬼神必先知之,可个惧欤!故知士矜才则德薄,女衒色则情放。若能如执盈,如临深,则为端士、淑女矣。岂不美哉?惟愿率王之民,夫妇和柔,琴瑟谐协;有过则改之,来而则戒之,敦崇风教,未为晚也。
在座看官,要备细,请看叙大略,漫听秋山一本《刎颈鸳鸯会》。又调《南乡子》一阕于后。奉劳歌伴,再和前声:
见抛砖,意暗猜;入门来,魂已惊。举青锋过处丧多情,到今朝你心还未省!送了他三条性命,果冤冤相报有神明。
词曰:
春云怨啼鹃,玉损香消事可怜。一时风流伤白刃,冤!冤!惆怅劳魂赴九泉。抵死苦留连,想是前生有业缘!景色依然人已散,天!天!千古多情月自圆。
正所谓:
当时不解恩成怨,今日方知色是空。
杨温拦路虎传
入话:
阔舍平野断云连,苇岸无穷接楚田。
翠苏苍崖森古木,坏桥危磴走飞泉。
风生谷口猿相叫,月上青林入未眠。
独倚兰干意难写,一声邻笛旧山川。
话说杨令公之孙,重立之子,名温,排行第三,唤作杨三官人,武艺高强,智谋深粹。长成几冠,娶左班殿值太尉冷镇之女为妻。择定良时吉日,娶那冷太尉宅院小娘子归,花烛宴会。可谓是:
箫鼓喧天,星歌聒地。画烛照两行珠翠,星娥拥一个婵娟。鼓乐迎来,绣房深处,果谓名不虚传。这冷氏体态轻盈,俊雅仪容。楚鸣云料凤髻,上峡岫扫蛾眉。刘源桃凝作香腮,庚岭梅印成粉额。朱唇破一点樱桃,皓齿排两行碎玉。弓鞋窄小,浑如衬水金莲;腰体纤长,俏似摇风细柳。想是嫦娥离月殿,犹如仙女下瑶台。
这杨官人自娶冷氏之后,行则同行,坐则并坐,不觉过了三年五载。
一日,出街市闲走,见一个卦肆,名牌上写道:“未卜先知。”那杨三官人不合去买了一卦,占出许多事来,言道:“作怪!作怪!”杨三官人说了年、月、日、时,这先生排下卦,大笑一声,道:“这卦爻动,必然大凶。破财、失脱、口舌,件件有之。卦中主腾蛇入命,白虎临身,若出百里之外,方可免灾。”这杨三官人听得先生说这话,心中不乐。度日如年,饮食无味,恹恹成病。其妻冷氏见杨三官人日夜忧闷,便启朱唇,露皓齿,问杨三官人道:“日来因何忧闷?”杨三官人把那“未卜先知”先生占卦的事,说与妻子。冷氏听罢,道:“这先生既说卦象不好,我丈夫不须烦恼,我同你去东岳还个香愿,祈禳此灾,便不妨。”杨三官人道:“我妻说得也是。”次日,同妻禀辞父母,并丈人冷太尉,便归房中收拾担杖,安排路费,摆布那暖轿马匹,即时出京东门。少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在话下。
迤逦行到一个市井,唤做仙居市,去东岳不远,但见天晚:
烦阴已转,日影将斜。遥观渔翁收缯罢钓归家,近睹处处柴扉半掩。望远浦几片帆归,听高楼数声画角。一行塞雁,落隐隐沙汀;四五只孤舟,横潇潇野岸。路上行人归旅店,牧童骑犊转庄门。
天色已晚,杨三官人同那妻子和当直去客店,解一房歇泊。到得三更,被一伙强盗劫入店来。那贼是甚么人?
大林木编咸寨栅,涧下水急作东流。霹雳火性气难当,城头上勇身便跳。刀见金时时拈弄,天河水夜夜观瞻。月黑搜寻钗钏金,风高放起山头火。
那一伙强人劫入店来,当时杨三官人一时无准备,没军器在手,被强人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