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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凡“嗯”了一声:“这本是人之常情,但现今敌军尚未退去,你们几个的性命是小,城门关隘的安危是大。这次的事也就不必罚军棍之类了,你们几个暂且拨去伤兵营照顾受伤的士卒们十日。”
“是。”
他顿了顿:“城外的尸骨……有多少?”
士卒微微颤抖:“数不清,有我们的人,也有北凉人,叠在一起遍地都是。我们不许出城,北凉军队也不敢过来,草原上落了很多秃鹫下来啄食尸体,听说夜里也会有狼群过来,有些人的肠子都被扯出来了……”
“行了,”白凡低低的打断了他,“你们下去吧。”
几人离开不久後,兵道上又传来车!辘滚过青石板的声音,白凡有些不悦的回头喝道:“闲杂人等不准在这条路上行车,这个规矩还不懂麽!”
马车立刻就停了,从车上跌跌撞撞跳下个人,白凡认得他是州牧杜升手下的一名文官,却也懒得客气:“周长史怎麽有空到我们这乱哄哄的兵营里来闲逛。”
“白副将,杜州牧让我告诉你一声,运送粮饷的车队已经进城,监运御史大人一入城就直奔将军府去了,你看要不要跟过去看一看……”
所幸白凡的马脚力够快,赶到将军府时,那一队华贵的马车也才刚刚停驻,岳小公爷一身玉色薄翼重纱外氅站在那里,冠上的望月南珠更是衬得他眉眼间光彩夺目。白凡暗暗咂舌道:打扮成这样,莫不是来灵州娶亲吧。
岳宁倒没看见他,正抬著下巴问身边侍从:“看我这绦子打歪了没有?”
他刚问完,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百里霂不知何时回来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却是笑著看他:“你就算在下巴上系十根绦子,以为我就不认识你了?”
岳宁骤然露出些窘迫来,微微红了脸颊,正要上前说什麽,车队後又远远的驰来一匹火红的骏马,即使快撞上御史的车驾也没停下来,马上的曲舜满脸的汗水,神色似乎是又急又怒。
“曲,曲将军……”岳宁莫名的看著他,小声叫了一句。
曲舜竟没有理他,跳下马径直向百里霂走去,一字一句的沈声道:“大将军把人放了?”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对著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百里霂神色平淡的问道:“什麽人?”
曲舜在距离他大约十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冷冷的与他对视:“原将军府的琴师,泄露军情的细作,紫淮。”他顿了顿,“方才狱卒来报,大将军在半个时辰前将人提走了。”
百里霂点头:“不错,是我提的。”
曲舜上前一步,按住了腰间的佩剑:“这名奸细关乎重大,而且东营隶属末将管辖,请将军将人交还。”
白凡远远的看著曲舜神色大异,唇角紧紧的抿著,话语更是从未见过的强硬,忙挤出人群,却不敢贸然插入两人微妙的对峙里。
一阵沈默後,曲舜已将下唇咬得发白,重新低喝道:“请将军把人交给末将!”
“来不及了,曲舜,”百里霂低声叹了口气,“他现在早已出城了。”
“你!你真的放了他?”
百里霂面色略有些疲惫:“他本是眼盲之人,今日大刑过後恐怕会手足俱废,我不想看见他落得如此田地。你也知道,他虽是我的琴师,但与我也是有知己之情。”
曲舜咬牙看著他,像是怒极了,反而低低的笑了出来:“你真的是将军麽?”他沈默了片刻,骤然的暴怒起来,“宋副尉同将军算是什麽交情!死在战场上那上万的弟兄与将军又是什麽交情!”
“小曲,”白凡终於在众人的错愕中走了上去,低声道,“你冷静些,将军做事必然有将军的道理,这麽些人看著,不要放肆。”
“将军的道理,末将不懂,而且越来越不懂了。”曲舜再次开口得有些艰涩,“将军同紫淮先生的关系,我不明白,同岳小公爷的关系,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
他直视著百里霂黧黑的瞳孔,咬牙低声道:“从今往後,末将只是戍守灵州城的云麾将军,隶属骠骑大将军的麾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退後一步,再行军礼,“细作之事,末将会向营中兄弟们解释清楚,末将告退,将军保重。”
百里霂依旧神色淡淡的看他纵马扬鞭而去,直到那抹红色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才惊觉袖口一片沾湿,小臂上的伤口因为肌肉的绷紧而崩裂开来,血迹渗透了衣料缓缓沿著手腕向下流淌。
“曲舜他是真的长大了。”他这句话像是对白凡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百里霂……”岳宁低低的唤了他一声,却又没说什麽,无精打采的耷拉下脑袋去。
“粮饷都运来了?”
“嗯,正在东城门那边清点,还有,”岳宁偏头看了看他,“皇上有几句话让我带给你。”
百里霂有些费力的向府内走去:“进屋再说。”
“没想到,才离开两个多月,灵州就发生这麽些事情。”岳宁低声叹著,小心的卷起百里霂的袖口给他包扎伤口,他手生的很,几乎将布条勒进百里霂的皮肉里去,裹了几次只得拆开重包。
百里霂像是失去了痛觉,半闭著眼睛由他折腾:“皇上有什麽口谕?”
“也不是什麽口谕,小皇帝说让你不必担心後军储备,他向泸晏王借了五万精兵,很快就会送到灵州。”
“五万?”百里霂突然睁开双目,有些吃惊,“泸晏王怎麽肯借?”
“不要小瞧小皇帝的手段,”岳宁摇了摇头,将布条重新打好结,“原先几个倚老卖老的旧臣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用人也准,新换了衢州的州牧,竟把那个烂摊子收拾得有条有理,春季上缴的税银比往年多了一倍有余。”
“他身边的梁知秋是个会办事的,韩太傅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我看当今陛下不出三年政绩便能高出他父亲。”
百里霂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著,忍不住笑了一声:“怎的岳小公爷如今说起政事也是有条有理了?”
岳宁皱了皱鼻子:“我平日里也是要挂个闲职上朝议政的,若是什麽都不懂,怎能次次都把这个监运粮饷的差事抢到手。”
百里霂作势去捏他的脸颊,却连抬起手臂都有些吃力,只好勉强的笑了笑。
“你又受伤了?”岳宁打量了他一番,“我听说你这次伤的很重……”
百里霂看穿了他的心思,索性摊开手臂:“你要看就看吧。”
岳宁顿了顿,真的伸手去解他的衣带,刀痕密布的胸膛刚露出来的时候,他像是连呼吸都停住了。静默了许久,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了下来,百里霂感到伤口上一阵刺痛,泪水中的盐分如同一把尖锐的小刀,刺得他措手不及。
岳宁这才惊觉,忙一手抹去脸上的眼泪,俯下腰去,伸出舌尖小心翼翼的将那有些苦涩的泪水舔去了。
见他在自己脖颈间轻轻舔舐,嫩红的舌尖若隐若现,百里霂苦笑一声,伸手按住他的头顶:“我现在可是既无心也无力了。”
岳宁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红的:“我也没有那个意思。”他抽了抽鼻子,“我每次来,你都受了伤,还一次比一次伤得重,我真怕……”
百里霂点著他的嘴唇:“征战沙场从来如此,我有过七八名副将,现在除了白凡和曲舜,其他都战死了。所以若真有那麽一天,你也不必怕,更不必难过。”
听到曲舜的名字,岳宁突然露出些尴尬的神色,他低声道:“宋副尉的事,我听说了。他虽然打过我,不过其实人也不错。”
百里霂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紫淮……真的是?”岳宁见百里霂神色渐渐僵硬,忙道,“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百里霂沈默的摸了摸他的头。
“我这次能停留的时日也不长,”岳宁贴著他的鬓角轻轻蹭了蹭,“百里霂,要是可以不必开战多好。”
“此战一了,或许今後就可永无战事。”百里霂的目光慢慢飘远,轻声答道。
岳宁对上他的眼睛:“那我等那一天。”
百里霂带著倦色淡淡笑了笑,在他唇角轻轻一啄。
岳宁也晕陶陶的对他回以一笑,突然像想起了什麽,猛地抬起头:“你听说了没有,这次你兄长也来了。”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百里霂接话,只得自己低声嘀咕道:“我们只见过几次,他跟你长得倒不大相像。”
“我们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百里霂淡淡道。
岳宁看出他神色中的淡漠,不好多问,摸了摸後颈道:“我家里都没有兄弟,只有几个妹妹。”
百里霂勾起唇角:“睿国公只有一个宝贝独子,宠得什麽似的,朝中谁不知道。”
“你……”岳宁微微撅起唇,却也不气恼。
“说起你父亲,”百里霂突然敛了笑意,“如今兵部内大都是他的门生,新帝登基不到一年,还要多仰仗他的扶持。”
“你不用担心他被别的势力笼络去,”岳宁撇了撇嘴,“藩王们又不是没巴结过他,都被推了,父亲在大事上可从不糊涂。”
“睿国公的聪明我是知道的,不过岳小公爷可就好下手的多了……”百里霂意味深长的看著他。
岳宁哼了一声:“不瞒你说,泸晏王前些时候还送了不少礼物给我,光是南海的明珠就有十斛,稀罕倒是稀罕,可是我也知道他去年才同你在朝中结了梁子,怎会理他。”
百里霂捏了他下巴,轻声笑道:“原来是我先巴结了小公爷。”
岳宁微微偏过头,从他手中挣脱开,抬起眼睛看他:“你这才知道我的好处?”
百里霂笑了笑,正要说话,门外亲兵忽然道:“将军,太府卿百里大人有事求见。”
“他找你应该是家事,”岳宁整了整衣襟,“我先告辞了。”
走进屋的中年男人比起当年已见了老态,下颌上一缕薄须,像一干文官一样微微躬著肩,眼中再无当初的跋扈,反而见了些局促,走了两步便远远地在书桌前停住脚步,略挤出些笑意来:“三弟。”
百里霂没有站起身,更没有相迎上去,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太府卿大人,莫非把十年前你父亲说的话都忘了?本将与你家再无瓜葛,兄弟二字还是不要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