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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么?”定哥拿在手里看了一回道:“这东西那里来的?果是好得紧。随你恁么
人家下聘,也没这等好首饰落盘。除非是皇亲国戚、驸马公侯人家,才拿得这样
东西出来。你这妮子如何有在身边?实实的说与我听!”贵哥道:“不敢瞒夫人
说,这是一个人央着女待诏来我府里做媒,先行来的聘礼。”定哥笑道:“你这
妮子真个害风了。我无男无女,又没姑娘小叔,女待诏来替那个做媒?”贵哥道:
“他也不说男说女,也不说姑娘小叔,他说的媒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目前。”定
哥道:“难道女待诏来替你做媒?”贵哥道:“小妮子那得福来消受这宝环、珠
钏?”定哥道:“难道替侍女中那一个做媒不成?算来这些妮子,一发消受不起
了。”贵哥道:“使女们如何有福消受这件。只除是天上仙姬,瑶台玉女,像得
夫人这般人物,才有福受用他。”定哥笑道:“据你这般说,我如今另寻一个头
路去做新媳妇,作兴女待诏做个媒人,你这妮子做个从嫁罢。”贵哥跪在地上道:
“若得夫人作成女待诏,小妮子情愿从嫁夫人。”定哥又嘻嘻地笑了一声,把贵
哥打一掌道:“我一向好看你,你今日真真害风,说出许多风话来!倘若被人听
见,岂不连我也没了体面?”贵哥道:“不是妮子胡言乱道,真真实实那女待诏
拿这礼物来聘夫人。”定哥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勃然怒道:“我是二品夫人,
不是小户人家,孤孀嫠妇。他怎敢小觑我,把这样没根蒂的话来奚落我?明日对
老爷说,着人去拿他来,拷打他一番,也出这一口气。”贵哥道:“夫人且莫恼
怒,待小妮子悄悄地说出来,斗夫人一场好笑。俗语云:不说不笑,不打不叫。
只怕小妮子说出来,夫人又笑又叫。”定哥一向是喜欢贵哥的,大凡有事发怒,
见了贵哥,就解散了。何况他今日自家的言语唐突,怎肯与他计较?故此顺口说
道:“你说我听。”那一腔怒气直走到爪哇国去了。
贵哥道:“几日前头,有一个尚书右丞,打从俺府门首经过,瞧见夫人立在
帘子下面,生得娇娆美艳,如毛嫱、飞燕一般,他那一点魂灵儿就掉在夫人身上。
归家去整整欣昏迷痴想了两日,再不得凑巧儿遇见夫人。因此上托这女待诏送这
两件首饰与夫人,求夫人再见一面。夫人若肯看觑他,便再在帘子下与他一见,
也好收他这两件环钏。况这个右丞,就是那完颜迪古,好不生得聪俊洒落,极是
有福分的官儿!算来夫人也曾瞧见他来。”定哥回嗔作喜道:“莫不是常来探望
老爷的那少年官儿么?生得到也清俊文雅。只是这个人心性是不常的。”贵哥哈
哈的笑道:“从来相面的先生,与人对坐着半日,从头看到脚下,又相手摸腰,
还只知面不知心。夫人略瞧右丞一瞧,连心都瞧见了,岂不是两心相照?”定哥
道:“丫头莫要嚷!我且问你,那女待诏怎么对你说?你怎么样回话那女待诏?”
贵哥道:“那女待诏是个老作家,恐怕一句说出来,惹是非到了身上,便伸进吐
出,团团圈圈,远远地说将来。我说:‘老婆子,你不消多说了,以定是有那个
人儿看上了我家夫人,你思量做个马泊六,何苦扯扯拽拽排布这个大套子?’那
女待诏便拍手拍脚的笑起来,说道:‘好个乖乖姐姐!像似被人开过聪明孔子,
一猜就猜着。’被小妮子照脸一口啐,唾骂他道:‘老虔婆,老花娘!你自没廉
耻,被千人万人开了聪明孔,才学得这篦头生息。我是天生天化,踏着尾羓头便
动的,那个和你这虔婆取笑!’那女待诏道:‘好姐姐,你不须发恼。我不过是
趁口取笑你,难道你这般决烈索性的姐姐,身边就肯添个影人儿?’小妮子道:
‘你这般说,且饶你去,不许在此胡缠。’那女待诏又道:‘我特特为着夫人来,
被你抢白这一顿,怎么教我就去了?你且把夫人平日的性格说说我听。我是劈面
相、闻声相、揣骨相、麻衣相、达磨相,一下里就知道他的心事了。’小妮子便
道:‘若问别样心事,我实实不曾晓得。若说我夫人正色治家,严肃待众,见我
们一些笑容也是没有的,谁敢在他跟前把身子侧立立儿?’那女待诏道:‘若依
这般说,就恭喜,贺喜!我这马泊六稳稳地做成了。’小妮子道:‘你这般胡嘲
乱讲!若不惹得打下截来!’他道:‘我是依着相书上相来的。’小妮子道:
‘相书上那一本有如此说话?’他道:‘俗语说得好:嬉嬉哈哈,不要惹他;脸
儿狠狠,一问就肯。’”定哥正呷着一口茶,听见贵哥这些话,不觉笑了一声,
喷茶满面,骂道:“老虔婆一味油嘴,明天叫他来,打他几个耳聒子才饶他!”
说罢这话时,炉烟已尽,织女横斜,漏下二鼓矣。贵哥伏侍定哥归房安置,就问
道:“这两件宝贝放在那里好?”定哥道:“且放在我首饰箱内,好好锁着。”
贵哥依言收拾不题。
恰好贵哥见定哥这个光景,心中揣定有八九分稳的事,也安眠了一夜。到次
日清晨,定哥在妆阁梳裹,贵哥站在那里伏侍他。看见他眉眼欣欣,比每日欢喜
的不了,便从傍插一嘴道:“夫人,今日何不着人去叫那虔婆来,打他一顿?”
定哥笑道:“且从容,那婆子自然来。”贵哥道:“不是小妮子性急,实是气那
老虔婆不过!”定哥道:“当怒火炎,惟忍水制。你不消性急。”贵哥又悄悄道:
“太凡做事,只该一促一成。倘或夜长梦多,这般一个标致人物,被人搂上了,
那时便迟了。”定哥道:“他自标致,要他做恁么?”贵哥道:“不是小妮子多
言,老爷常常不在家,夫人独自一个,颇是凄冷。小妮子又要溺尿,搿不得夫人
的脚。待这标致人来替夫人搿一搿,也强如冬天用汤婆子,夏天用竹夫人。”定
哥道:“丫头多嘴!我不要你管!”贵哥道:“小妮子蒙夫人抬举,故替夫人耽
忧。怎么说个管着夫人?”定哥也不答应他的说话,向身边钞袋内摸出十两一锭
的银子,递与贵哥道:“我把这银子赏赐你,拿去打一双镯儿戴在臂膊上,也是
伏侍我一场恩念。你不可与众人知道。”贵哥叩头接了银子,对定哥道:“一丝
为定,万金不移。夫人既酬谢了媒婆,媒婆即着人去寻女待诏,约那人晚上到府
中来。”定哥掩口胡卢道:“黄花女儿做媒,自身难保!世间那有未出嫁的媒婆?”
贵哥道:“虔婆也是女儿身,难道女儿就做不得虔婆?”定哥又笑道:“你说话
真个乖巧好笑!只是人生路不熟,羞答答的怎好去约他?”贵哥道:“别的事怕
羞,这事儿只有小妮子、女待诏知道,怕恁么羞?俗语道得好:羞一羞,抽一抽。
羞两羞,抽两抽。只顾羞,只顾抽。若不羞,便不抽。”定哥道:“好女儿,你
怎么学得这许多鬼话儿在肚里?”两个一递一句,说得梳妆事毕。贵哥便走到厅
上,分咐当直的去叫女待诏来,“夫人要篦头绞面。”当直的道:“夫人又不出
去烧香、赴筵席,为何要绞面?”贵哥道:“夫人面上的毛,可是养得长的,你
休多管闲事!”当直的道:“少刻女待诏来,姐姐的毛一发央他绞一绞,省得养
长了拖着地。”贵哥啐了一声,进里面去了。
不移时,女待诏到了,见过定哥。定哥领他到妆阁上去篦头,只叫贵哥在傍
伏侍,其馀女使一个也不许到阁儿上来。女待诏到得妆阁上头,便打开家伙包儿,
把篦箕一个个摆列在桌子上,恰是一个大梳,一个通梳,一个掠儿,四个篦箕,
又有剔子剔帚,一双簪子,共是十一件家伙。才把定哥头发放散了,用手去前前
后后,左边右边蒲睃摸索,捏了一遍,才把篦箕篦上两三篦箕。贵哥在傍,把嘴
一努,那女待诏就知其意,顺口儿开科,说道:“夫人,头垢气色及时,主有喜
事临身。”贵哥插嘴道:“应在几时得喜?”女待诏道:“只在早晚之间,主有
非常喜庆。”定哥道:“朝廷没有覃恩,我又不讨封赠,有恁么非常的喜事?”
女待诏道:“该有个得活宝的喜气。”贵哥插嘴道:“除了西洋国出的走盘珠,
缅甸国出的缅铃,只有人才是活宝。若说起人时,府中且是多得紧,夫人恰是用
不着的。你说恁么活宝不活宝?”女待诏道:“人有几等人,物有几等物,宝有
几等宝,活也有几等活。你这姐姐只好躲在夫人跟前拆白道绿,喝五吆三,那曾
见希奇的活宝来?”定哥心中虽是热燥得紧,只是口里说不出来。贵哥又问女待
诏道:“你今日来篦头,还是来献宝?”定哥便把女待诏推了一推道:“小妮子
多嘴饶舌,你莫听他!”贵哥便向女待诏瞅了一眼。女待诏道:“要活宝时尽有,
只怕夫人不用。”贵哥道:“夫人正用得着这活宝。”定哥道:“还不噤声!谁
许你多说?”贵哥道:“我站在此,禁不住口,我且站远些个。”说罢,洋洋的
走过一边。定哥便道:“婆子,我且问你,那人几时见我来?有恁么话对你说?
你怎么大胆就敢替他来诱骗我?”女待诏道:“夫人勿罪!待老婆子细细告诉夫
人。这个月那一日,夫人立在朱帘下边,瞧看那往来的人。恰好说的那人,打从
府门过,看见夫人容貌,便叹道:‘天下怎么有这等一个美人,倒被别人娶了去,
岂不是我没福!’”定哥笑道:“这不是那人没福。”贵哥听得,又走来插嘴道:
“不是那人没福,是谁没福?”女待诏道:“是我婆子没福。”贵哥道:“怎么
是你没福?”女待诏道:“若是夫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