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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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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下气。廷秀唯唯。虽然不是长别,母子未免流泪。张权亲自送到王家,只见厅

上大排筵席,亲朋满座。见说到了,尽来迎接。到厅与众亲戚作揖过了,先引去

拜过家庙,然请王员外夫妇到厅上坐下,廷秀上前四跪八拜,又与赵昂夫妇对拜,

又到里边与玉姐姐相见。其馀内外男女亲戚,一一拜见已毕,入席饮酒。就改名

王廷秀,与玉姐两下同年,因小两个月,排行三官。廷秀在席上谦恭揖让,礼数

甚周,亲友无不称赞,内中止有赵昂夫妇心中不悦。当日大吹大擂,鼓乐喧天,

直到更馀而散。次日,张权同着次子来谢过了王员外,依先到大厅上去做生活。

王员外数日内便聘了个先生到家,又对张权说:“二令郎这样青年美质,岂可将

他埋没,何不教他同廷秀一齐读书,就在这里吃些现成茶饭?”张权道:“只是

又来相扰,小子心上不安。”王员外道:“如今已是一家,何出此言!”自此文

秀也在王家读书。张权另叫副手相帮,不题。且说文秀弟兄弃书原不多时,都还

记得。那先生见二子聪明,尽心指教。一年之内,三场俱通。此时王员外家火已

是做完,张权趁了若干工银。王员外分外又资助些银两,依旧在家开店过日。虽

然将上不足,也还比下有馀。

且说王员外次女玉姐,年已一十五岁,未有亲事。做媒的络绎不绝,王员外

因是爱女,要拣个有才貌的女婿,不知说过多少人家,再没有中意的。看见廷秀

勤谨读书,到有心就要把他为婿。还恐不能成就,私下询问先生。先生极口称赞

二子文章,必然是个大器。王员外见先生赞扬太过,只道是面谀之词,反放心不

下。即讨几篇文字,送与相识老学观看,所言与先生相合。心下喜欢,来对浑家

商议。徐氏也爱廷秀人材出众,又肯读书,一力撺掇。王员外的主意已定,央族

弟王三叔往张家为媒。王三叔得了言语,一径来到张家,把王员外要赘廷秀为婿

的话,说与张权。张权推托门户不当,不肯应承。王三叔道:“此是家兄因爱令

郎才貌,异日定有些好处,故此情愿。又非你去求他,何必推辞。”张权方才依

允。王三叔回覆了王员外,便去择选吉日行聘。不题。

单表赵昂夫妇初时见王员外承继张廷秀为子,又请先生教他读书,心中已是

不乐,只不好来阻当。今日见说要将玉姐赘他为婿,愈加妒忌。夫妻两个商议了

说话,要来拦阻这事。当下赵昂先走入来见王员外道:“有句话儿,本不该小婿

多口。只是既在此间,事同一体,不得不说。又恐说时,反要招怪,不敢启齿。”

王员外道:“我有甚差误处,得你点拨,乃是正理,怎么怪你?”赵昂道:“便

是小姨的亲事。向日有多少名门巨族求亲,岳父都不应承,如何却要配与三官?

我想他是个小户出身,岳父承继在家,不过是个养子,原不算十分正经,无人议

论。今若赘做女婿,岂不被人笑话?”王员外笑道:“贤婿,这事不劳你过忧,

我自有主见在此。常言道:会嫁嫁对头,不会嫁嫁门楼。我为这亲事,不知拣过

多少子弟,并没有一个入的眼。他虽是小家出身,生得相貌堂堂,人材出众,况

且又肯读书,做的文字人人都称赞,说他定有科甲之分。放着恁般目知眼见的到

不嫁,难道到在那些酒包饭袋里去搜觅?若拣个好的,也还有指望。倘一时没眼

色,配着个不僧不俗,如醉如痴的蠢材,岂不反误了终身?如今纵有人笑话,不

过一时。倘后来有些好处,方见我有先见之明。”赵昂听说,呵呵的笑道:“若

论他相貌,也还有几分可听。若说他会做文字,人人称赞,这便差了。且不要论

别处,只这苏州城里有无数高才绝学,朝吟暮读,受尽了灯窗之苦,尚不能勾飞

黄腾达。他才开荒田,读得年把书,就要想中举人、进士?岳父,你且想,每科

普天下只中得三百个进士,就如筛眼里隔出来一般,如何把来看得恁般容易?这

些称赞文字的,皆欺你不晓的其中道理。见你这般认真,难好败兴,把凑趣的话

儿哄你,如何便信以为实?”王员外正要开言,旁边转过瑞姐道:“爹爹,凭着

我们这样人家,妹子恁般容貌,怕没有门当户对人家来对亲,却与这木匠的儿子

为妻?岂不玷辱门风,被人耻笑!据我看起来,这斧头、锯子,便是他的本等,

晓得文字怎么样做的!我妹子做了匠人的妻子,有甚好处?后来怎么与他相往?”

王员外见说,心中大怒,道:“他既做了我的子婿,传授这些家私,纵然读书不

成,就坐吃到老,也还有馀。那见得原做木匠,与你难好相往!我看起来,他目

下虽穷,后来只怕你还跟他脚跟不着哩!那个要你管这样闲帐,可不扯淡么!”

一头说,径望里边而走。羞得赵昂夫妻满面通红,连声道:“干我甚事?只为他

体面上不好看,故此好言相劝,何消如此发怒!只怕后来懊悔,想我们的今日说

话,便迟了!”王员外也不理他,直至房中,怒气不息。徐氏看见,便问道:

“甚事气的恁般模样?”王员外把适来之事备细说知,徐氏也好生不悦。

王员外因赵昂奚落廷秀,心中不忿,务要与他争气。到把行聘的事搁起,收

拾五百两银子,将拜匣盛了,教个心腹的家人拿着,自己悄悄送与张权,教他置

买一所房子,弃了木匠行业,另开别店,然后择日行聘。张权夫妻见王员外恁般

慷慨,千恩万谢,感激不尽。自古道:无巧不成话。张权正要寻觅大房,不想左

间壁一个大布店,情愿连房带店出脱与人,却不是一事两便?张权贪他现成,忍

贵顶了这店,开张起来。又讨一房家人,与一个养娘。家中置办的十分次第。然

后王员外选日行聘,大开筵席,广请亲朋。虽是廷秀行聘,却又不放回家。止有

赵昂自觉没趣,躲了出去。瑞姐也坐在房里,不肯出来。因是赘婿,到是王员外

送聘,张权回礼。诸色丰盛,邻里无不喝采。自此之后,张权店中日盛一日,挨

挤不开,又雇了个伙计相帮。大凡人最是势利,见张权恁般热闹,把张木匠三字

撇过一边,尽称为张仰亭。正是:

运退黄金无色,时来铁也增光。

话分两头。且说赵昂自那日被王员外抢白了,把怒气都迁到张家父子身上。

又见张权买房开店,料道是丈人暗地与他的银子,越加忿怒,成了个不解之仇。

思量要谋害他父子性命,独并王员外家私,只是有不便之处,乃与老婆商议。那

婆娘道:“不难!我有个妙策在此,教他有口难分,死在狱底!”赵昂满心欢喜,

请问其策。那婆娘道:“谁不晓得张权是个穷木匠。今骤然买了房子,开张大店,

只有你我便知道是老不死将银子买的,那些邻里如何知得,心下定然疑惑。如今

老厌物要亲解白粮到京,趁他起身去后,拚几十两银子买嘱捕人,教强盗扳他同

伙打劫,窝顿赃物在家。就拘邻里审时,料必实说,当初其实穷的,不知如何骤

富。合了强盗的言语。这个死罪如何逃得过去!房产家私,必然入官变卖。那时

老厌物已不在家,他又是异乡之人,又无亲戚,谁人去照管?这条性命,决无活

理!等张木匠死了,慢慢用软计在老厌物面前冷丢,㩳张廷秀出门。再寻个计

策,做成圈套,装在玉姐名下,只说与人有奸。老厌物是直性的人,听得了恁样

话,自然逼他上路。去了这个祸根,还有甚人来分得我家的东西?”赵昂见说,

连连称妙。只等王员外起身解粮,便来动手。

且说王员外因田产广多,点了个白粮解户。欲要包与人去,恐不了事,只得

亲往。随便带些玉器,到京发卖,一举两得。遂将家中事体料理停当,即日起身。

分付廷秀用心读书,又教浑家好生看待。大凡人结交富家,就有话多的礼数。像

王员外这般远行,少不得亲戚都要饯送,有好几日酒席。那张权一来是大恩人,

二来又是新亲家,一发理之当然,自不必说。到临行这日,张权父子三人直送至

船上而别。

却说赵昂眼巴巴等丈人去后,要寻捕人陷害张权,却又没有个熟脚商议。问

兀谁好?忽地思量起来:“幼时有个同窗杨洪,闻得现今充当捕人,何不去投他?

但不知住在那里。”暗想道:“且走到府前去访问,料必有人晓得。”即与老婆

要了五十两银子,打做一包,又取了些散碎银两,忙忙走到府门口。只见做公的

东一堆,西一簇,好生热闹。赵昂有事在身,无心观看,见一个老年公差,举一

举手道:“上下可晓的巡捕杨洪住在何处?”那公差答道:“可是杨黑心么?他

住在乌鹊桥巷内,刚方走进总捕厅里去了。”赵昂谢声:“承教了。”飞向总捕

厅衙前来看,只见杨洪从里边走出。赵昂上前拱手道:“有一件事,特来相求。

屈兄一步。”杨洪道:“有甚见谕,就此说也不妨。”赵昂道:“这里不是说话

之处。”两下厮挽着出了府门,到一个酒店中,拣副僻静座头坐下。叙了些疏阔

寒温,酒保将酒果嗄饭摆来,两人吃了一回。赵昂开言低低道:“此来相烦,不

为别事。因有个仇家,欲要在兄身上,分付个强盗扳他,了其性命,出这口恶气!”

便摸出银子来,放在桌上,把包摊开道:“白银五十两,先送与兄,事就之日,

再送五十两,凑成十数。千万不要推托!”自古道:公人见钱,犹如苍蝇见血。

那杨洪见了雪白的一大包银子,怎不动火?连叫:“且收过了说话,恐被人看见,

不当稳便。”赵昂依旧包好,放在半边。杨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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