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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入昏了,全不照管,污我一身衣服!”蒯三撇下手中斧凿,忙来解劝开了。
静真怒气未息,一头走,一头骂,往里边更换衣服去了。那女童打的头发散做一
背,哀哀而哭。见他进去,口中喃喃的道:“打翻了油,便恁般打骂,你活活弄
死了人,该问甚么罪哩?”蒯三听得这话,即忙来问。正是:
情知语似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原来这女童年纪也在当时,初起见赫大卿与静真百般戏弄,心中也欲得尝尝
滋味。怎奈静真情性利害,比空照大不相同,极要拈酸吃醋。只为空照是首事之
人,姑容了他。汉子到了自己房头,囫囵吃在肚子,还嫌不够,怎肯放些须空隙
与人!女童含忍了多时,衔恨在心。今日气怒间,一时把真话说出,不想正凑了
蒯三之趣。当下蒯三问道:“他怎么弄死了人?”女童道:“与东房这些淫妇,
日夜轮流快活,将一个赫监生断送了!”蒯三道:“如今在那里?”女童道:
“东房后园大柏树下埋的不是?”蒯三还要问时,香公走将出来,便大家住口。
女童自哭向里边去了。
蒯三思量这话,与昨日东院女童的正是暗合,眼见得这事有九分了。不到晚,
只推有事,收拾家伙,一口气跑至赫家,请出陆氏娘子,将上项事一一说知。陆
氏见说丈夫死了,放声大哭。连夜请亲族中商议停当,就留蒯三在家宿歇。到次
早,唤集童仆,共有二十来人,带了锄头铁锹斧头之类,陆氏把孩子教养娘看管,
乘坐轿子,蜂涌而来。那庵离城不过三里之地,顷刻就到了。陆氏下了轿子,留
一半人在门口把住,其馀的担着锄头铁锹,随陆氏进去。蒯三在前引路,径来到
东院扣门。那时庵门虽开,尼姑们方才起身。香公听得扣门,出来开看,见有女
客,只道是烧香的,进去报与空照知道。那蒯三认得后园路径,引着众人,一直
望里边径闯,劈面遇着空照。空照见蒯三引着女客,便道:“原来是蒯待诏的宅
眷。”上前相迎。蒯三、陆氏也不答应,将他挤在半边,众人一溜烟向园中去了。
空照见势头勇猛,不知有甚缘故,随脚也赶到园中。见众人不到别处,径至大柏
树下,运起锄头铁耙,四下乱撬。空照知事已发觉,惊得面如土色。连忙覆身进
来,对着女童道:“不好了!赫郎事发了!快些随我来逃命!”两个女童都也吓
得目睁口呆,跟着空照罄身而走。方到佛堂前,香公来报说:“庵门口不知为甚,
许多人守住,不容我出去。”空照连声叫:“苦也!且往西院去再处。”四人飞
走到西院,敲开院门,吩咐香公闭上,“倘有人来扣,且勿要开。”赶到里边,
那时静真还未起身,门尚闭着。空照一片声乱打。静真听得空照声音,急忙起来,
穿着衣服,走出问道:“师弟为甚这般忙乱?”空照道:“赫郎事体,不知那个
漏了消息,蒯木匠这天杀的,同了许多人径赶进后园,如今在那里发掘了。我欲
要逃走,香公说门前已有人把守,出去不得。特来与你商议。”静真听说,吃这
一惊,却也不小!说道:“蒯匠昨日也在这里做生活,如何今日便引人来,却又
知得恁般详细?必定是我庵中有人走漏消息,这奴狗方才去报新闻。不然,何由
晓得我们的隐事?”那女童在旁闻得,懊悔昨日失言,好生惊惶!东院女童道:
“蒯匠有心,想非一日了。前日便悄悄直到我家厨下来打听消耗,被我们发作出
门。但不知那个泄漏的?”空照道:“这事且慢理论,只是如今却怎么处?”静
真道:“更无别法,只有一个走字。”空照道:“门前有人把守。”静真道:
“且看后门。”先教香公打探,回说并无一人。空照大喜,一面教香公把外边门
户一路关锁,自己到房中取了些银两,其馀尽皆弃下。连香公共是七人,一齐出
了后门,也把锁儿锁了。空照道:“如今走在那里去躲好?”静真道:“大路上
走,必然被人遇见,须从僻路而去,往极乐庵暂避。此处人烟稀少,无人知觉。
了缘与我情分又好,料不推辞。待事平定,再作区处。”空照连声道是,不管地
上高低,望着小径,落荒而走,投极乐庵躲避。不在话下。
且说陆氏同蒯三众人,在柏树下一齐着力,锄开面上土泥,露出石灰,都道
是了。那石灰经了水,并做一块,急切不能得碎。弄了大一回,方才看见材盖,
陆氏便放声啼哭。众人用铁锹垦去两边石灰,那材盖却不能开。外边把门的等得
心焦,都奔进来观看。正见弄得不了不当,一齐上前相帮,掘将下去,把棺木弄
清,提起斧头,砍开棺盖。打开看时,不是男子,却是一个尼姑。众人见了,都
慌做一堆,也不去细认,俱面面相觑,急把材盖掩好。说话的,我且问你:赫大
卿死未周年,虽然没有头发,夫妻之间,难道就认不出了?看官有所不知。那赫
大卿初出门时,红红白白,是个俊俏子弟。在庵中得了怯症,久卧床褥,死时只
剩得一把枯骨,就是引镜自照,也认不出当初本身了。况且骤然见了个光头,怎
的不认做尼姑?当下陆氏到埋怨蒯三起来,道:“特地教你探听,怎么不问个的
确,却来虚报?如今弄这把戏,如何是好?”蒯三道:“昨天小尼明明说的,如
何是虚报?”众人道:“见今是个尼姑了,还强辨到那里去!”蒯三道:“莫不
掘错了?再在那边垦下去看。”内中有个老年亲戚道:“不可,不可!律上说,
开棺见尸者斩。况发掘坟墓,也该是个斩罪。目今我们已先犯着了。倘再掘起一
个尼姑,到去顶两个斩罪不成?不如快去告官,拘昨日说的小尼来问,方才扯个
两平。若被尼姑先告,到是老大利害!”众人齐声道是,急忙引着陆氏就走,连
锄头家伙到弃下了。从里边直至庵门口,并无一个尼姑。那老者又道:“不好了!
这些尼姑,不是去叫地方,一定先去告状了。快走!快走!”吓得众人一个个心
下慌张,巴不能脱离了此处。教陆氏上了轿子,飞也似乱跑,望新淦县前来禀官。
进得城时,亲戚们就躲去了一半。
正是话分两头。却说陆氏带来人众内,有个雇工人,叫做毛泼皮,只道棺中
还有甚东西,闪在一边,让众人去后,揭开材盖,掀起衣服,上下一翻,更无别
物。也是数合当然,不知怎地一扯,那裤子直褪下来,露出那件话儿。毛泼皮看
了笑道:“原来不是尼姑,却是和尚!”依旧将材盖好,走出来四处张望。见没
有人,就踅到一个房里,正是空照的净室。只拣细软取了几件,揣在怀里,离了
非空庵,急急追到县前。正值知县相公在外拜客,陆氏和众人在那里伺候。毛泼
皮上前道:“不要着忙。我放不下,又转去相看。虽不是大官人,却也不是尼姑,
到是个和尚。”众人都欢喜道:“如此还好。只不知这和尚是甚寺里,却被那尼
姑谋死?”你道天下有恁般巧事!正说间,旁边走出一个老和尚来,问道:“有
甚和尚谋死在那个尼姑庵里?怎么一个模样?”众人道:“是城外非空庵东院,
一个长长的黄瘦小和尚,像死不多时哩!”老和尚见说,便道:“如此说来,一
定是我的徒弟了。”众人问道:“你徒弟如何却死在那里?”老和尚道:“老僧
是万法寺住持觉圆,有个徒弟叫做去非,今年二十六岁,专一不学长俊,老僧管
他不下。自今八月间出去,至今不见回来。他的父母又极护短,不说儿子不学好,
反告小僧谋死,今日在此候审。若得死的果然是他,也出脱了老僧。”毛泼皮道:
“老师父,你若肯请我,引你去看如何?”老和尚道:“若得如此,可知好么!”
正待走动,只见一个老儿,同着一个婆子,赶上来,把老和尚接连两个巴掌,骂
道:“你这贼秃!把我儿子谋死在那里?”老和尚道:“不要嚷,你儿子如今有
着落了。”那老儿道:“如今在那里?”老和尚道:“你儿子与非空庵尼姑串好,
不知怎样死了,埋在他后园。”指着毛泼皮道:“这位便是证见。”扯着他便走。
那老儿同婆子一齐跟来,直到非空庵。那时庵傍人家尽皆晓得,若老若幼,
俱来观看。毛泼皮引着老和尚,直至里边。只见一间房里,有人叫响。毛泼皮推
门进去看时,却是一个将死的老尼姑,睡在床上叫喊:“肚里饿了,如何将饭来
我吃!”毛泼皮也不管他,依旧把门拽上了。同老和尚到后园柏树下,扯开材盖。
那婆子同老儿擦磨老眼仔细看,依稀有些相像,便放声大哭。看的人都拥在一堆,
问起根由,毛泼皮指手划脚,剖说那事。老和尚见他认了,只要出脱自己,不管
真假,一把扯道:“去!去!去!你儿子有了,快去禀官,拿尼姑去审问明白,
再哭未迟。”那老儿只得住了。把材盖好,离了非空庵,飞奔进城。
到县前时,恰好知县相公方回。那拘老和尚的差人,不见了原被告,四处寻
觅,奔了个满头汗。赫家众人见毛泼皮、老和尚到了,都来问道:“可真是你徒
弟么?”老和尚道:“千真万真!”众人道:“既如此,并做一事,进去禀罢!”
差人带一干人齐到里边跪下。到先是赫家人上去禀说家主不见缘由,并见蒯匠丝
绦,及庵中小尼所说,开棺却是和尚尸首,前后事一一细禀。然后老和尚上前禀
说,是他徒弟,三月前蓦然出去,不想死在尼姑庵里,被伊父母讦告。“今日已
见明白,与小僧无干,望乞超豁。”知县相公问那老儿道:“果是你的儿子么?
不要错了。”老儿禀道:“正是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