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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我实对你说,莫要泄漏于他人。我不是妇人,原是个男子。从小缚做小脚,
学那妇道妆扮,习成低声哑气,做一手好针线,潜往他乡,假称寡妇,央人引进
豪门巨室行教。女眷们爱我手艺,便留在家中,出入房闱,多与妇女同眠,恣意
行乐。那妇女相处情厚,整月留宿,不放出门。也有闺女贞娘,不肯胡乱的,我
另有媚药儿,待他睡去,用水喷在面上,他便昏迷不醒,任我行事。及至醒来,
我已得手。他自怕羞辱,不敢声张,还要多赠金帛送我出门,嘱付我莫说。我今
年四十七岁了,走得两京九省,到处娇娘美妇,同眠同卧,随身食用,并无缺乏,
从不曾被人识破!”桑茂道:“这等快活好事,不知我可学得么?”老妪道:
“似小官恁般标致,扮妇女极像样了。你若肯投我为师,随我一路去,我就与你
缠脚,教导你做针线,引你到人家去,只说是我外甥女儿,得便就有良遇。我一
发把媚药方儿传授与你,包你一世受用不尽!”桑茂被他说得心痒,就在冷庙中
四拜,投老妪为师。也不去访亲访眷,也不去问爹问娘,等待雨止,跟着老妪便
走。那老妪一路与桑茂同行宿。出了山东境外,就与桑茂三绺梳头,包裹中取出
女衫换了,脚头缠紧,套上一双窄窄的尖头鞋儿,看来就像个女子,改名郑二姐。
后来年长到二十二岁上,桑茂要辞了师父,自去行动。师父分付道:“你少年老
成,定有好人相遇。只一件,凡得意之处,不可久住。多则半月,少则五日,就
要换场,免露形迹。还一件,做这道儿,多见妇人,少见男子,切忌与男子相近
交谈。若有男子人家,预先设法躲避。倘或被他看出破绽,性命不保。切记,切
记!”桑茂领教,两下分别。
后来桑茂自称郑二娘,各处行游哄骗。也走过一京四省,所奸妇女,不计其
数。到三十二岁上,游到江西一个村镇,有个大户人家女眷留住,传他针线。那
大户家妇女最多,桑茂迷恋不舍,住了二十馀日不去。大户有个女婿,姓赵,是
个纳粟监生。一日,赵监生到岳母房中作揖,偶然撞见了郑二娘,爱其俏丽,嘱
咐妻子接他来家。郑二娘不知就里,欣然而往。被赵监生邀入书房,拦腰抱住,
定要求欢。郑二娘抵死不肯,叫喊起来。赵监生本是个粗人,惹得性起,不管三
七二十一,竟按倒在床上去解他裤裆。郑二娘挡抵不开,被赵监生一手插进,摸
着那话儿,方知是个男人女扮。当下叫起家人,一索捆翻,解到官府。用刑严讯,
招称真姓真名,及向来行奸之事,污秽不堪。府县申报上司,都道是从来未有之
变。具疏奏闻,刑部以为人妖败俗,律所不载,拟成凌迟重辟,决不待时。可怜
桑茂假充了半世妇人,讨了若干便宜,到头来死于赵监生之手。正是:
福善祸淫天有理,律轻情重法无私。
方才说的是男人妆女败坏风化的。如今说个女人妆男,节孝兼全的来正本,
恰似:薰莸不共器,尧桀好相形。毫厘千里谬,认取定盘星。
这话本也出在本朝宣德年间,有一老者,姓刘,名德,家住河西务镇上。这
镇在运河之旁,离北京有二百里田地,乃各省出入京都的要路。舟楫聚泊,如蚂
蚁一般;车音马迹,日夜络绎不绝。上有居民数百馀家,边河为市,好不富庶。
那刘德夫妻两口,年纪六十有馀,并无弟兄子女。自己有几间房屋,数十亩田地,
门首又开一个小酒店儿。刘公平昔好善,极肯周济人的缓急。凡来吃酒的,偶然
身边银钱缺少,他也不十分计较。或有人多把与他,他便勾了自己价银,馀下的
定然退还,分毫不肯苟取。有晓得的,问道:“这人错与你的,落得将来受用,
如何反把来退还?”刘公说:“我身没有子嗣,多因前生不曾修得善果,所以今
世罚做无祀之鬼,岂可又为恁样欺心的事!倘然命里不该时,错得了一分到手,
或是变出些事端,或是染患些疾病,反用去几钱,却不到折便宜?不若退还了,
何等安逸。”因他做人公平,一镇的人无不敬服,都称为刘长者。一日,正值隆
冬天气,朔风凛冽,彤云密布,降下一天大雪。原来那雪:能穿帷幕,善度帘栊。
乍飘数点,俄惊柳絮飞扬;狂舞一番,错认梨花乱坠。声从竹叶传来,香自梅枝
递至。塞外征人穿冻甲,山中隐士拥寒衾。王孙绮席倒金尊,美女红炉添兽炭。
刘公因天气寒冷,暖起一壶热酒,夫妻两个向火对饮。吃了一回,起身走到
门首看雪。只见远远一人背着包裹,同个小厮迎风冒雪而来。看看至近,那人扑
的一交,跌在雪里,挣紥不起。小厮便向前去搀扶。年小力微,两个一拖,反向
下边跌去,都滚做一个肉饺儿。抓了好一回,方才得起。刘公擦摩老眼看时,却
是六十来岁的老儿,行缠绞脚,八搭麻鞋,身上衣服甚是褴褛。这小厮到也生得
清秀,脚下穿一双小布衤翁靴。那老儿把身上雪片抖净,向小厮道:“儿,风雪
甚大,身上寒冷,行走不动。这里有酒在此,且买一壶来荡荡寒再行。”便走入
店来,向一副座头坐下,把包裹放在桌上,小厮坐于旁边。刘公去暖一壶热酒,
切一盘牛肉,两碟小菜,两副杯箸,做一盘儿托过来摆在桌上。小厮捧过壶来,
斟上一杯,双手递与父亲,然后筛与自己。刘公见他年幼,有些礼数,便问道:
“这位是令郎么?”那老儿道:“正是小犬。”刘公道:“今年几岁了?”答道:
“乳名申儿,十二岁了。”又问道:“客官尊姓?是往哪里去的?恁般风雪中行
走。”那老儿答道:“老汉方勇,是京师龙虎卫军士,原籍山东济宁。今要回去
取讨军庄盘缠,不想下起雪来。”问主人家尊姓,刘公道:“在下姓刘,招牌上
近河,便是贱号。”又道:“济宁离此尚远,如何不寻个脚力,却受这般辛苦?”
答道:“老汉是个穷军,那里雇得起脚力!只得慢慢的捱去罢了。”刘公举目看
时,只见他单把小菜下酒,那盘牛肉,全然不动。问道:“长官父子想都是奉斋
么?”答道:“我们当军的人,吃什么斋!”刘公道:“既不奉斋,如何不吃些
肉儿?”答道:“实不相瞒,身边盘缠短少,吃小菜饭儿,还恐走不到家。若用
了这大菜,便去了几日的口粮,怎生得到家里?”刘公见他说恁样穷乏,心中惨
然,便道:“这般大雪,腹内得些酒肉,还可挡得风寒,你只管用,我这里不算
账罢了。”老军道:“主人家休得取笑!那有吃了东西,不算账之理?”刘公道:
“不瞒长官说,在下这里,比别家不同。若过往客官,偶然银子缺少,在下就肯
奉承。长官既没有盘缠,只算我请你罢了。”老军见他当真,便道:“多谢厚情,
只是无功受禄,不当人子。老汉转来,定当奉酬。”刘公道:“四海之内,皆兄
弟也。这些小东西,值得几何,怎说这奉酬的话!”老汉方才举箸。刘公又盛过
两碗饭来,道:“一发吃饱了好行路。”老军道:“忒过分了!”父子二人正在
饥馁之时,拿起饭来,狼餐虎咽,尽情一饱。这才是:救人须救急,施人须当厄。
渴者易为饮,饥者易为食。
当下吃完酒饭,刘公又叫妈妈斟两杯热茶来吃了。老军便腰间取出银子来还
饭钱。刘公连忙推住道:“刚才说过,是我请你的,如何又要银子?恁样时,到
像在下说法卖这肉了。你且留下,到前途去盘缠。”老军便住了手,千恩万谢,
背上包裹,作辞起身。走出门外,只见那雪越发大了,对面看不出人儿。被寒风
一吹,倒退了几步。小厮道:“爹,这样大雪,如何行走?”老军道:“便是没
奈何,且捱到前途,觅个宿店歇罢。”小厮眼中便流下泪来。刘公心中不忍,说
道:“长官,这般风寒大雪,着甚要紧,受此苦楚!我家空房床铺尽有,何不就
此安歇,等天晴了走,也未迟。”老军道:“若得如此,甚好。只是打搅不当。”
刘公道:“说那里话!谁人是顶着房子走的?快些进来,不要打湿了身上。”老
军引着小厮,重新进门。刘公领去一间房里,把包裹放下。看床上时,席子草荐
都有。刘公还恐怕他寒冷,又取出些稻草来,放在上面。老军打开包裹,将出被
窝铺下。此时天气尚早,准顿好了,同小厮走出房去。刘公已将店面关好,同妈
妈向火。看见老军出房,便叫道:“方长官,你若冷时,有火在此,烘一烘暖活
也好。”老军道:“好到好,只是奶奶在那里,恐不稳便。”刘公道:“都是老
人家了,不妨得。”老汉方才同小厮走过来,坐于火边。那时比前又加识熟,便
称起号来。说:“近河,怎么只有老夫妻两位?想是令郎们另居么?”刘公道:
“不瞒你说,老拙夫妻今年都痴长六十四岁,从来不曾生育,那里得有儿子?”
老军道:“何不承继一个,伏侍你老年也好。”刘公答道:“我心里初时也欲得
如此。因常见人家承继来的,不得他当家替力,反惹闷气,不如没有的到得清净。
总要时,急切不能有个中意的,故此休了这念头。若得你令郎这样一个,却便好
了。只是如何得能够?”两个闲话一回。看看日晚,老军讨了个灯火,叫声安置,
同儿子到客房中来安歇。对儿子说:“儿,今日天幸得遇这样好人。若没有他时,
冻也要冻死了。明日莫管天晴下雪,蚤些走罢。打搅他,心上不安。”小厮道:
“爹说得是。”父子上床安息。
不想老军受了些风寒,到下半夜,火一般热起来,口内只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