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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可不误了你终身之事?如今把聘钗还了他家,恩断义绝。似你恁般容貌,怕
没有好人家来求你?我儿休要执性,快把钗儿出来还了他罢。”女儿全不做声,
只是流泪。柳氏偎了半晌,看见女儿如此模样,又款款的说道:“我儿,做爹娘
的都只是为好,替你计较。你愿与不愿,直直的与我说,恁般自苦自知,教爹娘
如何过意?”女儿恨穷道:“为好,为好!要讨那钗子也尚早!”柳氏道:“呵
呀!两股钗儿,连头连脚,也重不上二三两,什么大事。若另许个富家,金钗玉
钗都有。”女儿道:“那希罕金钗玉钗!从没见好人家女子吃两家茶。贫富苦乐,
都是命中注定。生为陈家妇,死为陈家鬼,这银钗我要随身殉葬的,休想还他!”
说罢,又哀哀的哭将起来。柳氏没奈何,只得对丈夫说,女儿如此如此,“这门
亲多是退不成了。”朱世远与陈青肺腑之交,原不肯退亲。只为浑家絮聒不过,
所以巴不得撒开,落得耳边清净。谁想女儿恁般烈性,又是一重欢喜,便道:
“恁的时,休教苦坏了女孩儿。你与他说明,依旧与陈门对亲便了。”柳氏将此
言对女儿说了,方才收泪。正是:
三冬不改孤松操,万苦难移烈女心。
当晚无话。次日,朱世远不等王三老到来,却自己走到王家,把女儿执意不
肯之情,说了一遍,依旧将庚帖送还。王三老只称:“难得,难得!”随即往陈
青家回话,如此这般。陈青退此亲事,十分不忍。听说媳妇守志不从,愈加欢喜,
连连向王三老作揖道:“劳动,劳动!然虽如此,只怕小儿病症不痊,终难配合。
此事异日还要烦三老开言。”王三老摇手道:“老汉今番说了这一遍,以后再不
敢奉命了。”闲话休题。
却说朱世远见女儿不肯悔亲,在女婿头上愈加着忙,各处访问名医国手,赔
着盘缠,请他来看治。那医家初时来看,定说能医,连病人服药,也有些兴头。
到后来不见功效,渐渐的懒散了。也有讨着荐书到来,说大话,夸大口,索重谢,
写包票,都只有头无尾。日复一日,不觉又捱了二年有馀。医家都说是个痼疾,
医不得的了。多寿叹口气,请爹妈到来,含泪而言道:“丈人不允退亲,访求名
医用药,只指望我病有痊可之期。如今服药无效,眼见得没有好日。不要赚了人
家儿女,孩儿决意要退这头亲事了!”陈青道:“前番说了一场,你丈人、丈母
都肯,只为你媳妇执意不从,所以又将庚帖送来。”多寿道:“媳妇若晓得孩儿
愿退,必然也放下了。”妈妈张氏道:“孩儿,且只照顾自家身子,休牵挂这些
闲事。”多寿道:“退了这头亲,孩儿心下到放宽了一件。”陈青道:“待你丈
人来时,你自与他讲便了。”说犹未了,丫鬟报道:“朱亲家来看女婿。”妈妈
躲过。陈青邀入内书房中,多寿与丈人相见,口中称谢不尽。朱世远见女婿三分
像人,七分像鬼,好生不悦。茶罢,陈青推故起身。多寿吐露衷肠,说起自家病
势不痊,难以完婚,决要退亲之事。袖中取出柬帖一幅,乃是预先写下的四句诗。
朱世远展开念道:“命犯孤辰恶疾缠,好姻缘是恶姻缘。今朝撒手红丝去,莫误
他人美少年。”
原来朱世远初次退亲,甚非本心,只为浑家逼迫不过。今番见女婿恁般病体,
又有亲笔诗句,口气决绝,不觉也动了这个念头,口里虽道:“说那里话!还是
将息贵体要紧。”却把那四句诗褶好,藏于袖中,即便抽身作别。陈青在坐启下
接着,便道:“适才小儿所言,出于至诚,望亲家委曲劝谕令爱俯从则个。庚帖
仍旧奉还。”朱世远道:“既然贤乔梓谆谆分付,权时收下,再容奉复。”陈青
送出门前。朱世远回家,将女婿所言与浑家说了。柳氏道:“既然女婿不要媳妇
时,女孩儿守他也是扯淡。你把诗意解说与女儿听,料他必然回心转意。”朱世
远真个把那柬帖递与女儿,说:“陈家小官人病体不痊,亲自向我说,决要退婚,
这四句诗便是他的休书了。我儿也自想终身之事,休得执迷。”多福看了诗句,
一言不发,回到房中,取出笔砚,就在那诗后也写四句:“运蹇虽然恶疾缠,姻
缘到底是姻缘。从来妇道当从一,敢惜如花美少年。”
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扬千里。只为陈小官自家不要媳妇,亲口回绝了
丈人,这句话就传扬出去。就有张家嫂、李家婆,一班靠撮合山养家的,抄了若
干表号,到朱家议亲。说的都是名门富室,聘财丰盛。虽则媒人之口,不可尽信,
却也说得柳氏肚里热蓬蓬的,分明似钱玉莲母亲,巴不得登时撇了王家,许了孙
家。谁知女儿多福,心如铁石,并不转移。看见母亲好茶好酒款待媒人,情知不
为别件。丈夫病症又不痊,爹妈又不容守节,左思右算,不如死了干净。夜间灯
下取出陈小官人诗句,放在桌上,反复看了一回,约莫哭了两个更次,乘爹妈睡
熟,解下束腰的罗帕,悬梁自缢。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此际已是三更时分。也是多福不该命绝,朱世远在睡梦之中,恰像有人推醒,
耳边只闻得女儿呜呜的哭声,吃了一惊,擦一擦眼睛,摇醒了浑家,说道:“适
才闻得女孩儿啼哭,莫非做出些事来?且去看他一看。”浑家道:“女孩儿好好
的睡在房里,你却说鬼话。要看时,你自去看,老娘要睡觉哩!”朱世远披衣而
起,黑暗里开了房门,摸到女儿卧房门首,双手推门不开。连唤几声,女孩儿全
不答应,只听得喉间痰响,其声异常。当下心慌,尽生平之力,一脚把房门踢开,
已见桌上残灯半明不灭,女儿悬梁高挂,就如走马灯一般,团团而转。朱世远吃
了一惊非小,忙把灯儿剔明,高叫:“阿妈快来,女孩儿缢死了!”柳氏梦中听
得此言,犹如冷雨淋身,穿衣不及,驮了被儿,就哭儿哭肉的跑到女儿房里来。
朱世远终是男子汉,有些智量,早已把女儿放下,抱在身上,将膝盖紧紧的抵住
后门,缓缓的解开颈上的死结,用手轻摩。柳氏一头打寒颤,一头叫唤。约莫半
个时辰,渐渐魄返魂回,微微转气。柳氏口称谢天谢地,重到房中穿了衣服,烧
起热水来,灌下女儿喉中,渐渐苏醒。睁开双眼,看见爹妈在前,放声大哭。爹
妈道:“我儿!蝼蚁尚且贪生,怎的做此短见之事?”多福道:“孩儿一死,便
得完名全节,又唤转来则甚?就是今番不死,迟和早少不得是一死。到不如放孩
儿早去,也省得爹妈费心,譬如当初不曾养下孩儿一般。”说罢,哀哀的哭之不
已。朱世远夫妻两口,再三劝解不住,无可奈何。
比及天明,朱世远教浑家窝伴女儿在床眠息,自己径到城隍庙里去抽签。签
语云:“时运未通亨,年来祸害侵。云开终见日,福寿自天成。”细详签意,前
二句已自准了。第三句云开终见日,是否极泰来之意。末句福寿自天成,女儿名
多福,女婿名多寿,难道陈小官人病势还有好日?一夫一妇,天然成配?心中好
生委决不下。回到家中,浑家兀自在女儿房里坐着。看见丈夫到来,慌忙摇手道:
“不要则声!女儿才停了哭,睡去了。”朱世远夜来剔灯之时,看见桌上一副柬
帖,无暇观看。其时取而观之,原来就是女婿所写诗句,后面又有一诗,认得女
儿之笔。读了一遍,叹口气道:“真烈女也!为父母者,正当玉成其美,岂可以
非理强之。”遂将城隍庙签词,说与浑家道:“福寿天成,神明嘿定。若私心更
改,皇天必不护祐。况女孩儿吟诗自誓,求死不求生,我们如何看守得他多日。
倘然一个眼⻊坐,女儿死了时节,空负不义之名,反作一场笑话。据吾所见,不
如把女儿嫁与陈家,一来表得我们好情,二来遂了女儿之意,也省了我们干纪。
不知妈妈心下如何?”柳氏被女儿吓坏了,心头兀自突突的跳,便答应道:“随
你作主,我管不得这事。”朱世远道:“此事还须央王三老讲。”
事有凑巧,这里朱世远走出门,恰好王三老在门首走过。朱世远就迎住了,
请到家中坐下,将前后事情,细细述了一遍。“如今欲把女儿嫁去,专求三老一
言。”王三老道:“老汉曾说过,只管撮合,不管撒开。今日大郎所言,是仗义
之事,老汉自当效劳。”朱世远道:“小女儿见了小婿之诗,曾和得一首,情见
乎词。若还彼处推托,可将此诗送看。”王三老接了柬帖,即便起身。只为两亲
家紧对门居住,左脚跨出了朱家,右脚就跨进了陈家,甚是方便。陈青听得王三
老到来,只认是退亲的话,慌忙迎接,问道:“三老今日光降,一定朱亲家处有
言。”王三老道:“正是。”陈青道:“今番退亲,出于小儿情愿,亲家那边料
无别说。”王三老道:“老汉今日此来,不是退亲,到是要做亲。”陈青道:
“三老休要取笑。”王三老就将朱宅女儿如何寻死,他爹妈如何心慌,留女儿在
家,恐有不测,情愿送来伏侍小官人。“老汉想来,此亦两便之事。令亲家处脱
了干纪,获其美名。你贤夫妇又得人帮助,令郎早晚也有个着意之人照管,岂不
美哉!”陈青道:“虽承亲家那边美意,还要问小儿心下允否。”王三老就将柬
帖所和诗句呈于陈青道:“令媳和得有令郎之诗。他十分烈性,令郎若不允从,
必然送了他性命,岂不可惜!”陈青道:“早晚便来回复。”当下陈青先与浑家
张氏商议了一回,道:“媳妇如此烈性,必然